有人说,杜鹃花在古代文学中不受重视,跟梅花、梨花、桃花没法比,属于边缘物种。我将信将疑地查了一下,发现这个说法不正确,杜鹃花在古代诗词中出现次数并不少。
唐代大诗人李白在《宣城见杜鹃花》里写到:“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其中的“子规”是杜鹃鸟的别称,让一句诗里有了两个“杜鹃”。
同朝代的白居易在《山石榴寄元九》里更直接写到:“山石榴,一名山踯躅,一名杜鹃花,杜鹃啼时花扑扑。九江三月杜鹃来,一声催得一枝开。”
年,我们开始对四川省邛崃山系进行杜鹃花种类、分布情况的调查。邛崃山系位于广义横断山区域的东缘,是杜鹃花属植物分布中心的重要组成部分,该区域杜鹃花属植物极为丰富,堪称世界杜鹃花的王国。在此之前,人们对这里的杜鹃花并没有很清晰的了解,我们希望通过调查,摸清这里有多少个种类,并以此为珍稀植物的保护提供参考。
原本以为调查是一件极其简单而又充满乐趣的事情,接触以后才发现完全不是这样。不是上车睡觉、景点照相的跟团游,也不是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徒步旅游,而是花在哪里我们就去哪里,放下其他杂念,一心一意地跟随杜鹃花的脚步。
两千多年前,有毒的、开着黄色小花的灌木,开启了我们祖先对杜鹃花类植物的认知。它们闪烁于山野,妆点于园林,如王冠,似烈焰,若芙蓉,时而典雅,时而妖娆。走近山林,迎面而来的负氧离子携着缕缕杜鹃花香,沁人心脾;踏入园林,红、青、白、黄、紫,斑斓变幻的杜鹃花撞击着我们的视觉和味蕾。三月到七月,各地此起彼伏的杜鹃花节昭示着人们对杜鹃花的热衷。从野生到人工培育,热度高涨的市场带动人们对杜鹃花资源的重视和保护。摄影/刘文忠走近杜鹃,你是摄影爱好者还是专业摄影师,都不重要,那些所谓的大师角度、油润般的虚化等在这里都派不上用场。最重要的是,你要按照既定的模式拍摄出最清晰的照片,反映出植物应有的特征,为后期的分类鉴定提供影像资料。比如生境照片,要反映出植物所在的环境;全株照,要拍出整株杜鹃花的外貌;花序照,分别从水平方向和垂直方向拍摄花朵的形状;花朵内部细节照,要把微小的绒毛、鳞片、斑点等细节全部拍摄出来……从头到尾,一共12张,才是一套完整的用于鉴定的杜鹃花照片。
科研人员翻山越岭开展杜鹃花调查。两年的项目调查现在已经结束了,我们一共拍摄了超过1万张图片。但是每次回看照片,当时的情景便历历在目,心里甚至会涌起初恋般的温暖。
项目伊始,我把所有关于美好的标签都贴在杜鹃花身上,在我脑海里,她似乎已经幻化成了精灵,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貌女子。踏出调查的第一步,我就开始了追寻,内心既兴奋又紧张,总觉得能在某个山巅跟这位不落凡尘的女子来一次约会。
要跟自然和谐相处都不容易办到,何况要跟自然谈一场恋爱,哪能那么容易?两年的调查过程中,杜鹃花这个自然界的尤物总是想方设法躲开我们的目光,藏起迷人的笑靥。
车子在崎岖陡峭的矿山公路抛了锚,为了赶时间只能步行。进入杜鹃林,晴朗的天空已经迷雾重重,10米开外看不见人。明知道面前是几十亩盛开的大叶金顶杜鹃,可就是看不见。我们搂着相机蜷缩在杜鹃花灌丛中等待云雾散去,可天气越变越坏,最终等来的却是一阵冰雹砸在身上。
我们喘着粗气爬到海拔米的大草坡边缘,向导说翻过前方的石包就是大片的杜鹃花……话音刚落,一场暴雨毫无征兆地袭来,滚滚惊雷就在耳边炸响。身背相机、GPS、手机等设备的我们站在开阔的高山草地上,四周没有一点可以躲避的地方,极易成为雷击的活靶子。我们赶紧从各种装备中抠出电池,在冷箭竹林里夺命狂奔。逃至山下,所有人衣服湿透贴在身上,嘴唇发紫冻得发抖,再回头看大草坡,已经化在云雾中不见踪影。
这样的情况多次发生,我不得不猜想:为什么杜鹃花总是那么羞涩,用尽各种办法掩饰自己最美的面容?是我们太世俗,还是她太清高?
她的脚步从不等人,它绝不会为了取悦于人而绽放,它的花期只跟温度、光照、风力和土壤等自然因素有关。
杜鹃花。我们很早就知道某个山顶有一片山光杜鹃林,我们早在脑海里设计好了“花海”的壮美景色,为此提前半年去踩点,考虑了拍摄角度、图片背景、光线入射角、拍摄者落脚点等因素,最终没想到还是跟花期擦肩而过,等我们按估计的时间赶到山顶,只剩下地上一层厚厚的粉红。
坐在凋落的花瓣上,我开始反思:如今科技手段这么发达,我们都没办法操纵天气,无法吹开厚重的云雾,无法延迟花期的到来。古代那些诗人要到现场看一眼杜鹃花,那得多难啊!当年李白要写一首杜鹃花的诗,怕是要在山上扎帐篷住几天吧?
不过,恋爱中的人都是痴迷的,越看不到,越想看。四川有句俗话:“美女怕朽夫”,我们把这句话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山太高,我们就把车开到公路尽头;路太远,我们就顶着星星出发;一次没看到,我们就多去几次;天气不好就等,实在等不了,那就直接住在山上……就是要看到更为自然的杜鹃花,看到这位心心念念美女的容貌。
两年里,我们走过了四姑娘山、巴郎山、夹金山、梦笔山、天台山和二郎山……看到了峡谷、森林、草甸、雪山和流石滩……遇到了云海、星空、晴天、浓雾和雨天。
付出总有收获。
在海拔米的向阳坪,公路的对面是一片陇蜀杜鹃,我们隔三差五就会询问开车经过这里的人,了解花期的进展。最终我们站在周围是成百上千白色花朵的杜鹃花丛中,虽然花朵比较“小气”,没有想象中花海的气势,但我们毕竟成功抓住了花期。
杜鹃生长于山地疏灌丛或松林下,喜欢酸性土壤,在钙质土中生长得不好,甚至不生长。土壤学家常常把杜鹃作为酸性土壤的指示植物。不同的种类花期不同,主要的花期时间为3月~7月。杜鹃性喜凉爽、湿润、通风的半阴环境,既怕酷热又怕严寒,生长适温为12℃~25℃,夏季气温超过35℃,则新梢、新叶生长缓慢,处于半休眠状态。夏季要防晒遮阴,冬季应注意保暖防寒。忌烈日暴晒,适宜在光照强度不大的散射光下生长,光照过强,嫩叶易被灼伤,新叶老叶焦边,严重时会导致植株死亡。冬季,露地栽培杜鹃要采取措施进行防寒,以保其安全越冬。观赏类的杜鹃中,西鹃抗寒力最弱,气温降至0℃以下容易发生冻害。摄影/刘文忠在南天门,我们呵着气搓着手在寒风中等待了两个小时,终于感动了远处的成都第一高峰——大雪塘。云雾散了,阳光透下来了,我终于看到了白色的花朵簇拥在一起,一眼望不到边……蓝天下,大雪塘光洁耀眼,雪山下的杜鹃花显得饱满而性感……短短十几秒钟,云雾又涌了上来,但毕竟遂了我们的心愿,让我们在这个远离尘世的地方跟杜鹃花谈了十几秒无声的恋爱。虽然时间短,但也算拥有了她十几秒钟,那一刻,她是我的。
我现在都记得当时我很注意站位,不断告诫自己一定不能太靠近悬崖。因为当时太激动,再加上微微缺氧,整个人就有点眩晕。不过我很享受那个过程,也享受跟女神第一次面对面时的紧张和窘迫。
在不同的山顶,每一次的约会都是这个感觉:美好、短暂、难忘。
有了两年调查的切身感受,再回到那些诗词里,我完全有理由怀疑当年这些诗人只认识海拔较低的那些杜鹃花,就是“映山红”这类。因为全世界的杜鹃花有种,我国有种,从海拔米到海拔米,除了新疆、宁夏没有记载,其余省、市、自治区均有杜鹃花分布。在自然科学尚未兴起的古代,诗人们根本不可能对杜鹃花做出如此细致的分类。
全世界约有种野生杜鹃花,其中,亚洲约种,北美洲24种,欧洲9种,澳大利亚1种。中国有种杜鹃花。除了多种多样的野生杜鹃花,我们还培育出繁多的园艺品种。根据花色将其分为红色系、紫色系、黄色系、白色系、复色系及其他等系列;按花期将其分为春鹃、春夏鹃、夏鹃和西鹃;以花型为主、结合花色、叶片等形态特征,将西鹃分为紫凤朝阳系、芙蓉系(四海波系)、珊瑚系、五宝系、王冠系、冷天银系(仙女舞系)、紫士布系(紫霞迎晓系)、锦系、火焰系及其他品系10个系列。摄影/刘文忠在我国,杜鹃主要集中于西南地区高山地带,横断山区和喜马拉雅地区,除了新疆、宁夏,其余省份均有野生杜鹃分布,以江苏、安徽、浙江、江西、福建、台湾、湖北、湖南、广东、广西、四川、贵州和云南等省份居多。江西、安徽、贵州以杜鹃花为省花。制图/张涛而且,古代人们大多居住在中原地区,那里地势相对平缓,没有高山,也就没有高海拔的杜鹃品种。那个时候交通手段落后,进入到蜀地,都已经“难于上青天”了,更别说要到横断山地区、三四千米的海拔欣赏自己并不认识的杜鹃花,这对于古人来说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在古诗词里作者没有写出路途遥远、高山缺氧、壮阔的气势等这些在平原感受不到的体验。所以,我渐渐开始明白,李白这些诗人们看到的,肯定是低海拔的映山红之类的杜鹃花。
关于杜鹃花,写的最多的就是悲情。和杜鹃鸟名字一样,古人认为,红色的花朵是杜鹃鸟啼叫呕血染成的。我又发现古人笔下对杜鹃花颜色的描写似乎只有红色:“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一声啼处满山红”“山石榴花红夹路”“清溪倒照映山红”……
杜鹃花确实有红色的,“映山红”就是红色(“山踯躅”是映山红的别称,是杜鹃花的一个亚种),分布在海拔较低的地区。
除了红色,杜鹃花还有白色、黄色、粉色、紫色,不过红色似乎已经成了杜鹃花在文学中的一个标签。古代如此,近代亦然。在《闪闪的红星》里面,她是映山红;在古蜀国传说中,她是“杜宇化鸟,啼血为鹃”;在京剧《杜鹃山》里面,她是万山丛中被血染红的战旗。我们还知道了长白山的另一头,那个国家漫山遍野盛开着金达莱、满山红。
毛肋杜鹃亮叶杜鹃紫花杜鹃查遍文学作品,确实很难找出描写白色杜鹃的诗句。
古人的局限,让杜鹃花成了“红色”“悲情”的代名词。如果没有这样的局限,可能描写杜鹃花的诗句里就会出现各种颜色,反倒无法固定杜鹃花给人们的印象。
正因如此,才需要通过这个项目来推动相关生态旅游和社会经济的发展,推广保护动植物资源及生态环境的理念,让更多的人了解杜鹃花。
两年的时间里,我们围绕邛崃山系走过了12个行政区域,翻过了17座高山,趟过了37条山沟,一共调查到63个品种。其中高山杜鹃亚组11个,亮鳞杜鹃亚组1个,川西杜鹃亚组2个,三花杜鹃亚组9个,髯花杜鹃组4个,麻花杜鹃亚组4个,露珠杜鹃亚组1个,大叶杜鹃亚组1个,杯毛杜鹃亚组1个,云锦杜鹃亚组12个,大理杜鹃亚组11个,银叶杜鹃亚组5个,马银花亚属1个。此外,我们记录到一个疑似的新变种。
除了成绩和收获,我常常感到的是不足和遗憾。总觉得自己还可以去更多的地方,有可能发现更多的品种,总觉得很多图片还可以拍得更好,总觉得跟杜鹃花相处的时间太少……
跟喜欢的事物在一起,总觉得时间不够。如果还有机会,我想再上高山,继续用相机记录下大自然真实的美丽,在那些高海拔的地方和杜鹃花再多呆一会儿,哪怕静静地不说话,只是和她在一起。
本文首刊于年5月5日出版的《中国林业》杂志,为《中国林业》杂志原创文章,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如需转载,请在文末留言申请并获取授权。获取授权转载时,请注明文章来源、图文作者姓名,未经允许不得随意修改编辑,违者必究。如果您想了解更多有关林业新动态,敬请山东治疗白癜风最好的医院白癜风治愈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