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外婆家长大的。外婆家门前是梯田,初春的时候,外婆就猫着腰除着田里的杂草,头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似的,偶尔也从田里捞出一个混着泥土味的荸荠。此时,田埂边的柳条刚抽芽,水沟旁的水芹青青嫩嫩,阳光薄薄地洒在梯田上,田里的水面像镀了一层金,寒气却还重。我在田埂子上跑来跑去,喜欢拔田埂子上的鱼腥草,晚饭的时候,外婆从梯田里抓了几条小鱼,洗净了整条地放在碗里,撒上花椒舀一勺猪油,拌上鱼腥草,放在锅里蒸。待熟了,便把鱼刺挑净了放在我碗里,煞是美味。如果我嚷着要跟外婆一起到田里,她就眯缝着眼睛说,妞儿,再等几个月,外婆带你去山上拾菌子。外婆的这句话是有魔力的,我立马不嚷了,自己爬到田边的草房子,沉沉睡去。
外婆家的屋后,是一片树木丛生的山林。林子里大多是松树,冬天的时候,我常常拾起掉在地上的松果,使劲地把松子敲出来,林间的小松鼠窜出来看看,又躲开。松针落在地上,像铺了一层厚厚的毯子,光光滑滑,踩在上面发出刷刷的声音,一不小心就是摔倒。等到夏天雨水多的时候,便开始有菌子、木耳陆陆续续地冒出来了。而拎着篮子与外婆一起拾菌,便成了我每年最期待的事情。
林子里有一种很有趣的菌子叫“见手青”,用手轻轻地一碰,便成了青色,我想它的名字大概由此得来。长大后,我才知道它的学名叫牛肝菌,算是比较名贵的菌子。它常常躲在松针下面,需要用小树枝扒开看,才能找到。山上的见手青,也不是特别多,外婆拾到了一般就拿去市场上卖,可以卖个好价钱。在夏夜沁凉的风里,萤火虫起起落落,劳作了一天的大人们常常坐在院子里围起一堆柴火,火光照得脸庞红彤彤亮堂堂的,而用炭火烤熟的青头菌、奶浆菌,常常也是被孩子们一抢而光。
田地间有一片棕榈树,常常有一种小小的白色菌子长在上面,有大拇指一般大小。早上外公去菜地里掀菜叶的时候,我就蹲在那里一朵一朵地摘。回到家,捡净洗净,或拌着青椒炒一盘或煮汤。小时候生病了,外婆就敲碎一个鸡蛋,把小蘑菇放在里面,一起炖着吃,那美味至今难忘。一次偶然,与母亲逛超市,母亲说,快看,你外公给我们吃的那种菌子。一看,袋子上面赫然写着“白参”两字,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藏在记忆里的小蘑菇叫白参。欣喜若狂,买了好几袋,春节回老家的时候,敲碎两个鸡蛋炖白参给外公吃,可他却只吃了鸡蛋没吃白参,原来他的牙齿早已掉光了。
鸡枞菌是比较有名的菌子,破土而出后菌帽顶着一些泥土,却也白白净净,如亭亭玉立的少女。鸡枞是认窝的,每年就是在山下的玉米地里,一窝一窝地冒出来,来年还在同一个地方冒出来。那时候鸡枞的价钱很高,外婆却说鸡枞难拾,不舍得卖,只留给我吃。烧一锅热水,把洗好的鲜鸡枞撕成丝,洒在水里,熬成鲜美的鸡枞汤。世间最美味的佳肴,我想应该就如鸡枞汤,摒弃所有的调料,用最简单的方法烹调。外婆也常常把鸡枞洗净了用香油炸成鸡枞油,封存在罐子里,等到我吃面条的时候,舀上一勺鸡枞油,点缀一些炸得金黄的鸡枞菌丝,这样的美味,一直吃到来年春天。村子里有人说,拾鸡枞的女人命苦,而外婆却常常笑笑,我有妞儿这么乖巧的孙女,怎么命苦呢。但我知道,外婆没有享过一天福。
其实,到林子里拾菌子,拾得最多的还是红菇。满山的红菇,她们顶着大大小小的菌帽,我就想象着红菇们如一个个小精灵,越过溪水,踏过草地,向路边的野花作别,一路前行,洒下欢歌。外婆一边拾着蘑菇,一边告诉我,红菇有两种,一种是颜色很鲜艳,菌帽薄薄的,菌杆也是细细的,有毒。另外一种则是厚厚的菌帽,菌杆是胖嘟嘟的像婴儿的小胖腿,那就是可以吃的红菇。而这时,我却拾菌累了,坐在地上摘白地果吃,满嘴的香甜。这种野果长得像缩小版的草莓,却是白色的。后来长大看见了白草莓,以为是人工种植的白地果,尝一个,却没有白地果美味。红菇拾回来后,外婆就在屋顶上晒开,空气中也常常浮着菌子的味道。晒干的红菇用袋子装起来,放在土灶上方,平日烧菜做饭,便有烟熏。谁家的媳妇生了孩子,坐月子的时候一定要吃红菇炖鸡,那可是滋补佳品。
年,我也生下女儿,母亲坐了十多个小时的客车赶过来照顾我,拎着几只土鸡,带着外婆刚晒好的红菇,风尘仆仆。那些日子,正在哺乳的我,每天喝着红菇炖鸡汤,连女儿都变得越加粉嫩可爱。母亲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外婆却在那个时候病逝了。我没有见到外婆最后一面,而母亲,也没有。我们都误以为外婆没事,因为在临走前,外婆还在电话那头叮嘱母亲,照顾好妞儿,我没事。外婆好像一直都在撒谎,就像小时候她说她不爱吃鸡枞让我多吃点,她说她不喜欢闲着,在日夜劳作里渐渐灰白了头发。
夏天又到了,田地间的野覆盆子藤上挂着紫色的、黄色的、红色的覆盆子,山上的白地果也开始渐渐由绿变白,我带着小女拎着一个小竹篮,看着小女雀跃的身影与母亲越渐蹒跚的脚步,听母亲告诉她,这是奶浆菌,这是鸡汤菌、鸡油菌、扫把菌……此时,阳光透过树林,洒在地上斑斑点点,周围的草木混着菌子的味道。而我踩在雨后松松软软的松针上,踩在那些逝去的回忆里……
撰稿:泸西联社陈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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