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研究白癜风专家 https://m-mip.39.net/disease/mipso_5464384.html
年4月目录
沙海淘金
刘年毒蛇赋(诗二首)
陶发美谁在骂你,沼泽地(诗三首)
唐月所谓良夜(诗三首)
雪鹰活着(诗二首)
王子俊大龙潭的半个下午(诗二首)
徐南鹏落日(外四首)
黍不语我不是故意的(诗二首)
香奴幸福的分步式(诗三首)
大友梦见我死了(诗二首)
廖江泉威不是一个好字(诗三首)
老七药引(诗三首)
赵之逵深冬,一颗落尽了叶的梨树(诗三首)
胭脂小马偏爱(诗二首)
罗亮一日记(诗二首)
柒零年代纸上人间(诗二首)
亘亘七月半,鬼乱窜(诗三首)
廖柏林水缸(诗二首)
向以鲜拉雪兹公墓的青铜裤裆(诗二首)
米粒拉胡琴的人(诗二首)
鐡包金很多羞怯的事物隐藏起来(诗二首)
刘康午夜盛宴(诗三首)
江莲子澜沧江(诗二首)
木隶南错爱(诗二首)
余光之瞳蕾(诗二首)
严小妖女儿的拉扯(诗二首)
晨阳我们贪恋过的诗句(诗三首)
李继之喇叭花(微型诗六首)
黄小线不得(诗二首)
四毛阿里山茶楼(诗二首)
西娃与我隐形的同居者(诗三首)
探路者说
鲁亢在还没有变成弱者之前
诗人妙语
海上李轻松李不嫁保罗·萨特
张执浩臧海英郭金牛
超级文本
码头水鬼人间世(长诗)
终于找到你
余无病偷桃记
刘年(诗二首)
毒蛇赋
做减法,减掉欲望,减掉朋友
减掉翅膀,减掉四肢,最后成了蛇
少量的毒,是我最后的敌意
钻进帐篷,破坏了古老的秩序
惊叫带有尖牙,鸡尾酒洒在地毯上
他们将我赶回风雪
你把我抱进怀里,取下围巾
围住了脖子,就围住了我的七寸
怀疑你的前世,是个农夫
我们的今生是个寓言
不该吻你的,不该吻得那么深、那么动情
寓言和童话的区别,就在结尾处
忘记你的过程,像在蜕皮
大兴安岭的抒情诗
拯救,有时就是加害
他亲眼见过黑熊将小白羊撕碎
只留了没来得及长角的羊头
给迟迟不愿离开的母羊
是不是在干涉上天的旨意
——作为黑熊保护专家的他,常常忏悔
有一次,包扎伤口的时候
为了不伤及黑熊的大脑
他擅自减轻了麻药的份量
黑熊提前醒来,撕下了他的腿
——“放过它”
这是他最后的一句话
黑土地上,每年都会落很厚的雪
黑与白,并没有敌意
白雪会把黑熊藏起来,躲避冬猎者
有时藏进去一头,放出来还是一头
有时藏进去一头,放出来的是两头
咬死黑熊专家的那头黑熊
被春雪放出来的时候,就是两头
母熊呼叫掉队的小熊
如同一个大词在召唤一个小词
小熊一颠一颠地跑过去
雪地上出现了一行诗
中途摔了一跤,滚了两圈
那行诗,出现了停顿和转折
陶发美(诗三首)
谁在骂你,沼泽地
荡妇!
——谁在骂你?沼泽地
我在护着你
殊不知,骂你的和护着你的都是同一样理由
一滴月亮的精血让你意外受孕
肚子里飞出来了十只白鹭
荡妇!荡妇!
——又是谁在骂你?沼泽地
我还在护着你
殊不知,骂你的和护着你的还是同一样理由
那么多疯狂的苇小子被你占有
那么多阳性的噪音被你占有
十只白鹭生养出一千只白鹭也被你占有
荡妇!荡妇!荡妇!
——谁还在骂你?
而且如此地没有收敛
沼泽地!
沼泽地!
我还在护着你
——屈辱的沼泽地
——光荣的沼泽地
不要疏远猎枪
他,以一个神父的口气对我说
不要疏远猎枪,总有一天
——它不再是猎枪
不要疏远陷阱,总有一天
——它不再是陷阱
不要疏远走过的小路,总有一天
它不再是小路
不要疏远抚慰过我们的红月亮,总有一天
它不再是红月亮
也不要疏远
藤蔓上那颗酸酸的葡萄
不要等到一个昼夜
它就偷换了我们的味觉
他说,千万不要怨恨这一切的改变
要怨恨,也只能怨恨
万千物种的声音
多么像
——我们心灵的声音
面具
月亮湖里
野百合盛开
我依稀看到
无数个自己的叠像
在粼粼波光中前呼后拥
我徒然地想着
要给每一个叠像起一个名字
起一个独特而响亮的名字
可是,他们表情异样
有些慌张
像一群谎言的制造者
沿着一条狭长的甬道
向着远古遁逃
当他们一起返回的时候
全体都戴上了一副
和我一样的
——面具
唐月(诗三首)
所谓良夜
一张脸由河心浮出
带着湿漉漉的光芒。
嗨,月亮
鞭声跟着柔软下来
接着是柳的肢体风的喘息。
欢喜
我是植物的
你是动物的
夜晚是液体的
浇灌我
也洗濯你。
我们以眩晕的角度
彼此倾倒老尼采
称之为酒的东西。
草原消失处
野草和野马一起长大
一起变小
在彼此的槽里
以反刍的肉身频频产下
另一个待哺的自己。
周末发呆时刻
深谙捆绑术的蚯蚓
正煞有介事,给花盆里的夏天松土。
它游动的小蛮腰让我想到了某人
性感的诗句。
隔着纱窗,一只喜鹊与一只猫
相互识别了一个中午,才恍悟——
原是旧时相识。
铅笔一直在纸上蹒跚
橡皮紧随其后。我无法预知下一秒
阳光斜插进梦里,树影在人间弥散开
它们谁又会涂改谁……
孤独长大了
雪地上,佳怡
画完一个雪孩子后
没再画第二个
也没画雪妈妈
更没画老师和幼儿园。
“除了画猫和狗
画什么都会破坏雪”
我大约明白她所说的“破坏”
远远地走开了
不再说话。
饭桌上,我将以上
最初题为《孤独》的小诗
读给佳怡听
并夸她长大了
“你确定不是孤独长大了?”
佳怡随口道。
雪鹰(诗二首)
活着
所有的烟云,风声
都被称为过去
太阳的污染一直没能洗净
染在我的皮肤上
我看到的,仅是一瞬
你的苦与乐哭与笑
是的,不能把所有都交出去
今晨这口白气
不知要消耗我多少元素
前半生,风声灌耳
鬼主意遍地闪着磷火
滑稽又无稽的理论
耳膜几近穿孔
笑话哭笑不得
我被动得躲了三年半
从巨人的裆下
看到了后半生。一条路
我的小路,虽然天黑
我是自由的植被
今天,我终于找回
遗失于前世的身份,我的
天然属性,基因
骨子里的叶绿素,血液里
汩汩流淌的山泉
我终于透过层层遮蔽
看到了血,翠绿的
草木一色的血。我知道
我是自由的植被
是大山深处,静静生长的
香樟,红豆杉,抑或
山涧里的菖蒲,苔藓
我被天覆盖
又覆盖大地,覆盖你
包括视线,和每一寸肌肤
我保持自己的多样性
丰富性,保持我
永不消逝的青绿
或许,我只是
一块自由的石头
击水有声,落地生根
生硬,而棱角分明
但是,我始终被天覆盖
一生想突破无形的重压
而终究只能匍匐于大地
或曰拥抱,深陷于你噬骨的
诱惑,我的大地
山水,我的挚爱
王子俊(诗二首)
大龙潭的半个下午
“去大龙潭的山冈,
吼上一嗓子,或喝二两跟斗酒吧,
你要的不是返乡,
而是一次,走到那算那的闪婚。”
“那里的静,
枯叶蝶般,蜷缩深黄。
如漫不经心,从坠落的松针摘下。”
曾蒙在电话里,用诱惑
让我们有了,大龙潭的半个下午。
在大龙潭村,
我和陈建,却把深藏山谷中,
那小片水库的深水上
铁浮桥摁住的,起伏和波浪,
定义为一场莫明奇妙的感冒。
半天了,
几个熟人,烦躁不安,不停摔打金属鱼杆。
脏玻璃一样的水面,几群小鱼,冒头,
探望风声。
我怀疑那些大鱼们似乎早已洞熟
钓鱼者的薄弱点,
在半明半暗中,和我们,互换了身份。
苏铁
有时候,空白总有令人奇怪的味道
如这犹豫的二十五年。
我们似居住在,同一楼道
却不曾谋面的邻居。
一公里的相守,我宁肯相信度娘
也不愿穿过巴关河,坐拥你真实的黄。
我的惶恐与震颤,像搁浅的鲸鱼。
二十五年,我早鬓白如丝,
二亿年的你,仍然葱郁。
是羞愧吧,我不敢僭越激流,
跟你唠叨这些年的炼铁。
河的回廊,那些简单的花事,
三桷梅,木棉花,蓝花楹
透明的剧情,早就依次眷顾了。
而二亿年前失事的风,
仍旧在灰白岩石,沟壑
悬崖间的罅隙,吹开
上万个柱状体,或球状体的孤灯。
苏铁,你这亿年的受造物,
我和铁器兄弟,今天又退后一里
你却只把救生绳般的绵延,
嵌镶在二叠纪,辽阔的河口。
徐南鹏(外四首)
落日
每天心情各自不同
从不改变的只是浑圆
浑圆也是幻象
包含流水的不确定性
以及熟知的越来越低的谦恭
它和地平线站一起
伏在尘埃、眺望的肩上
我赶到桥头,除了忍住
什么也阻拦不了
我见识了伟大的克制
在安静中,落日从不失壮阔
不计较林子深处的柴门开合
山上
泉水把山丢在身后
自顾自地走了
林子覆盖了山,以为
自己就是山的本相
我柱着棍棒,探开
小路,通向山的幽密
阳光在风的帮助下,挤开
叶子的繁茂,散落一地
浆果藏在灌木丛中
树上有好奇的眼睛在张望
我知道是向上爬,不知道
什么时候抵达山顶
雾气越来越重,它想掩饰
自己,先得搅浑局势
山如大蟒,卧在
观念里,不动声色
白发吟
每一根白发都曾伪装过自己
或者被夜色打扮过
那也是心甘情愿
甚至,以为夜的黑
就是自己黑的一部分
因此,没有一根白发
有理由指摘别人
向任何另一根丢石头,告黑状
大部分白发活出谦恭
和越来越少的黑发混在一起
至于那一根在清晨的镜子前
傲然挺立的
要么是失态,要么是
真的不想过了
呈现
黑暗中的影子
将在何时,以何面貌呈现
想像往往比真实强大
而且可怖
一个被吓到了的人
躲进自己的影子
我和一只猫
安坐在梵歌中,下沉
而光藏起自己
和忧伤一样,十分可疑
澄澈
春风一吹
河面上的冰化了
经历过冬天
河水依然澄净
河底里的石头一目了然
没有人想到
那河水的内部
也有陡坡、断崖
有你不曾见的
闪电和惊雷
黍不语(诗二首)
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与你们走散,故意找不到你们
也让你们找不到我。
通往春天的路那么多
每一条都盲目和热烈
每一条都布满新鲜的嘴唇。
我由于失语,走在自己的沉默中
成为了最先迷路的那个人。
我知道我必将
先你们而消失。
世界为我们准备的模样,我将它丢到了
河的另一岸。
我必将消失。带着你们的遗忘。
带着所有对自己的遗忘。
我的房子
由于厌倦,我更加足不出户
每天,我呆在我的房子里,和我的房子一起玩耍
有时我们也静静等待
祈祷意义,和一些善良的雨
有一次雨下得太久,雨水哗啦哗啦,堆在房子周围
那明亮的流泻像时间
我的房子因此堆满了时间
我起身走向它们,看到我身后的身体
制造出大而汹涌的波浪
我的房子随着波浪在倒影中摇晃,不断变形
几乎像要碎裂
我的房子不发一言
我的房子承受着我,承受着时间
有更加隐忍的美,更加隐蔽的坚固
我的房子总是比我沉默的更久。
香奴(诗三首)
幸福的分步式
把红酒倒在杯中三分之一处
我总是停不下来
要么斟满,要么一饮而尽
我不喜欢
幸福的分步式
桃花命短,真是活该
谁让她一夜就开出了一千朵
她学不会,忍住绯红
梅开二度
紊乱
所有紊乱,都是一个周期的尾声
春秋,日夜
相见和别离
青春和衰老
我开始喜欢粉色
我用她取代黑白,青黄
我重新回到无忧无虑
踢石子,学鸟叫
如果词语里隐匿的都不算
那么现实中
我尚未爱上任何人
乱就乱了吧,春风
我的初恋就是这个季节出现的
那天雨夹雪
我们从彼此的对面,路过紫丁香
春天的复杂性
有的人,自己的春天来了
有的人去了别人的春天
有的人,删除了名字叫春天的人
有的人
坐在三月冰冻的湖边,还不想
与时间,冰释前嫌
但是,所有人都乱穿衣
貂皮,白鸭绒,棉花,苎麻
还有人披了一身的桃花
制造绯闻并一再强调
粉红的植物本能
野菜一萌芽,就被挖了
蒲公英还未到少女时代
而那么多成熟的种子躲在暗仓里
不谈恋爱,更不涉及婚嫁
另外一些囚徒,生怕被营救出狱
毕竟
春天来了
我的表弟说,只有在监狱的南墙根儿
晒太阳,才是安全的
他的仇人,距离他还有五年
可是,春天说来就来了
谁也等不了谁
谁也救不了谁
新秀是新秀,朽木仍然不可雕
不谈名利,不谈贫富,不谈军事和政治
那就钻桃花的空子
那就擦边桃花的规章
那就混一混桃花的江湖
再煎熬的春天,也会过去的
实在不行,一直睡下去
反正有人正在感觉
春宵苦短
大友(诗二首)
梦见我死了
蚊虫喝血
喝你脸上的血
留下一排排文字
蚂蚁啃骨头
啃啮我的腿骨
留下一排排文字
总有一些东西
以人类为食
并留下
一丁点印记
在我们生前
或死后
忏悔都是假的
该写点什么了
像卢梭一样
我写下
我的忏悔录
在梦里
读文章一样
读给你听
文笔如何
有些话
只能说给上帝老头
一个人听
不是因为他有强大的心脏
而是因为
他又聋又哑
廖江泉(诗三首)
威不是一个好字
那个手持干戈、利器
把一个女人囚于暗室
并让她下跪的
就是那个威字
我顺便联想了一下
威风、威权、权威、淫威
一个威字,怎么了得
是啊,在我们的字典里
那些蛮不讲理,杀气腾腾的汉字
依然活着,明目张胆的活着
有时候,还精气神十足
在我的人间,横冲直撞
我已经原谅他了
恭喜,他说假话不再脸红了
恭喜,他把假话说得滴水不漏了
恭喜,瞒天过海,偷梁换柱
这些古老的技艺不会失传了
恭喜啊,他终于有了
令他窃喜的人间伎俩
令他得意的,苟且营生
能风光地活下去,多不容易啊
有什么办法呢,他就是这样的人
有什么办法呢,老天就这个德性
人间的丑陋,总得有人去认领
转世的鬼魅,总得找个替身
愿谅他,可能是头顶的老天
不言不语,神秘莫测的老天
让他成为了,这样的人
原谅他啊,他一直都在否认
他是这样的人
最后,请你们也原谅我吧
我这个不得已,诽谤老天的人
给不
给不一块土地吧,然后
再给他一场阳光,一场雨水
给不一间课堂吧,然后
再给他幼小的,那些正在成长的心灵
给不一条道路吧
让他联系世间所有的路
给不一点信心、肯定,像给禾苗浇水
给真理鲜花、掌声、勋章一样
给不山川、河流,还有辽阔的天空
让他像良知一样,扎根在一个国家
最后,请给不鞠个躬,这个说不的人
其实啊,他的眼里一直都噙着泪水
老七(诗三首)
药引
夜夜饮食月光的人
定懂得一些咒语和巫术
月圆时念一种
月缺时念另一种
久而久之
便中了月光的毒
症状:畏寒少动无言
望月的人仰头空叹
碧玉瓒凤钗一忽儿插左
一忽儿插右
任谁也治不好的心痛
需得一个有情郎
采撷八月金桂酿酒
经的三冬三夏
醇馥幽郁之时
配以相思子红豆合欢当归茴香
并用酿酒人的红唇做引送服
笼子
总有一个笼子
可以围住你
我们是兔子
是老虎,是八哥
更多的时候是一只疲惫的狗
有人在诅咒
有人在歌颂
死去的我
重生的我
隐藏的我
释放的我
冲锋的我
退缩的我
我只是越来越无话可说
只是学会了自己陪着自己
学会了用十七块肌肉保持面部的表情
学会了躲在笼子里
强迫那些想从眼睛里
流出来的水分
从毛孔里流出
春天里
我会死在这个春天里
当然,这一定是胡说八道
就像我说我不会死一样
我还会说我爱你
我恨你
我想你……
拐角处的玉兰突然就开了
栀子桃仁蜜炼之后可以治心痛
七妖精挣脱我的身体
像马一样奔向远方
老七守在致富路号
她写下落日
写下荒原
赵之逵(诗三首)
深冬,一颗落尽了叶的梨树
如果站着也不能和你并肩璀璨
我索性坐下,借晚风一双翅膀
去西边山脚下,找到夕阳
宽慰他久难释怀的惆怅
然后竖起耳膜,遥望南方
倾听叶落之后
一棵梨树
对土地的全部情感
眼睛是相知的窗
再看一眼时
满树,已挂满星星月亮
以至隔着厚重的暗
也能清晰地辨出
星星深处的叶脉
和月亮在花香里愉快徜徉
此刻,我必须用
对满树茂绿的神往
来
匆忙的人群中有人施舍
硬币敲打铁碗的声音,有些刺耳
他不为所动,沉寂在自己的音乐里
我投下一枚
为尊重艺术而投的硬币
他看了我一眼,露出久违的微笑
唯有我驻足听完那首曲目的投币者
他隐藏在骨子里的某种情感
让人动容
“晚安,先生”
我推开夜色,继续赶路
邂逅
许多年,填不满一滩沼泽
在我生活里向下深陷
像外界染进体内的毒素
聚拢又修复的生活,是你的生态
它谙习小区灯火和失眠的真相
见证檐上滴落的雨,好似欲绝的泪
穿透一个梦里的叹息
仿佛听到你身体里的快乐
甚至抚摸到你的暗流
多年来我和你一起探寻鸟鸣
推敲一个陌生的叹词
在星夜宽过月亮以后,致辞——
一只青鸟高过白光,一朵云低过眉梢
它们的前程,谁都知晓
鐡包金(诗二首)
很多羞怯的事物隐藏起来
有时,那些碎片般的琴声
从琴弦上剥离下来
落在阳光上,美丽而闪耀。
像你带着醉美的故事
坐到我身边——
如果琴声也恰好落在花朵上
花朵就会轻盈开放
多么美好的下午
很多羞怯的事物隐藏起来
黄昏的火焰瞬间燃烧
我已从低沉和颤抖中跳出
最郁闷低沉的,是第一弦
徽外那一声轻轻地抹挑
就像生锈的铁皮碰撞铁皮
余音低徊而颤栗——
我已从低沉和颤抖中跳出
或放声大笑或喜极而泣。
过去我回荡在最后一组低音里
离高音隔着十三个徽位的距离
今天我要从你低沉的声音里穿越而过
抖落一身缠绕的余音,上升两个八度
不带半点尘埃和低音的痕迹
刘康(诗三首)
午夜盛宴
午夜,大雨滂沱
我去郊外赶赴一场宴会
我的车夫是个酒鬼早已熟睡
我的马车也在一次醉酒后
失去了蓬顶。我把脊背贴紧车辕
让雨水尽量沿着后背滑落
我应该是个绅士,至少
也是个不屈从体面生活的青年
这与我目前的经济状况无关
但和今晚的某位与会者有关
他们亲切地称他为先生,或者导师
他也从不避讳自己的窘迫,
以及光芒。他把所有的一切
都归结为一枚硬币的正反,诚如
闪闪发亮的国王头像的背面
是一把,穗尖垂地的稻谷
旷野
深夜晚归,途经一片荒地的时候
突然听到了几声犬吠
这让一个内心忐忑的人
突然变得有所依仗。明月千里
它所眷顾的人散落天涯
唯独星盏,在黑暗中闪动
我喜欢这些鲜活的光
像我那年幼的儿子
每眨一次眼睛,仿佛就有
新的奇迹产生
庇佑
母亲深信,山林之上住着神明
每年春天,她都可以在这里
获得野蒜和竹笋
这些天生地长的山野之物
获得过神灵的照拂
也曾照拂过
山脚的那片坟地。它们把绿
蔓延到了黄土,用身躯
一点一点,覆盖住了荒凉
母亲感激它们
这是她父母和弟弟的居所
她都快忘了,那个留着长发的少年
也曾像这样,蓬勃、鲜活
江莲子(诗二首)
澜沧江
他唱起来
声音略有些嘶哑
唱到那句“潮起时我热泪盈眶”时
人间那么辽阔
画面上只提交了逼仄、落差、礁石和巨浪
那条叫澜沧江的大水
正呼啸着,拥挤着
跳下虎跳峡
多想再做回那个险峻的少年
鞭子像闪电,奔跑,猎枪,苞谷酒
生出苍鹰的翅膀
跳上溜索,一把扯过羊肠一样的爱情
而身下的大河,去意凶猛
一路奔涌着,取磕长头的姿势
一一领受命数中的米落差
都是些去意凶猛的事物
裹着一场秋雨
卡在一只黑色麦克风的高音部
一个中年男人的喉咙里
篝火
点燃树枝,抑或以树枝点燃,黑暗源源不断
夭折于途中的旧物,一一活过来
火焰像久别重逢的爱人,亲吻,拥抱,舞蹈
天空里有星星,瞬间明亮,瞬间隐入黑夜
旧时光也这样,瞬间明亮,瞬间隐入黑夜
上一刻都是灰烬,甚至包括,刚刚拿起树枝
投到火堆里的那枚指纹
骨子里闪耀着磷火,这低处的光芒
曾经的黎明,闪电,虫蛀,交还赋予的人
不远处,鱼鳞翻了一次身,湖面眨了一下眼
木隶南(诗二首)
错爱
秋景渐深时,你在树下舀水,捣衣,
河流自顾远逝。
眼看越来越稀薄的树影
已搂不住你的腰肢。
水花惊跳。偷偷丢来的石子,
被河水轻声按下。
脚边,野菊正一丛丛旁若无人地开。
山阴斜向两个人的对望:
你起身,提着水桶,带走衣物里的皱褶——
把簌簌飘落的尘土
还给我。
岸
多余的水总会回涌旧岸。
从层层波澜中叠起,抚平,又连缀成一片。
像倒影固执到身死,
我们无法于船只的往复中卸去挂碍。
白雾虚张而飘渺。远山浮动,构筑起内心多重不安。
你踩着从前的脚印走来——
终生的搁浅,只为这一次靠近。
旅行箱拖经码头时,汽笛喊破暮色;
你背后的风时疾时徐。
相对于潮声的无尽,
草木衔住落日
低垂,始终沉静如初。
余光之瞳(诗二首)
蕾
要屏住呼息
看吊带和胸衣扎成一圈
发霉的底裤仍在悬挂的台
招摇着,等待日照
一种接近原始的气息
盖不住浑身发热的疤
饥渴的奔跑具有神奇的力
如一群发情的猫越过墙
猩红的眼充斥着黑茸的毛
和野荆丛中不息的晃
在宁静抵达的夜晚
彼此守着花房,像待哺的蕾
披着蓑衣一般
黑皮书
用手抚摸羊皮
试读一本黑皮书
王从过道走来
身著黑袍,头戴猩红斗蓬
一片响亮的游灵之声
像断翅的蝙蝠掠过黄昏地带
消失在铺有金饰的高台之后
只听到喃喃的低语声
和大张羊皮翻动时的沙沙声
牧师挽着我的手臂,脸色凝重
等候王再一次的垂询
木质的十字架于黑色的羊皮
如果你靠近,就会被吸附进去
王的眼睛不是闭着的
也不是半睁着的,
而是被黑色罩着
意味着此生看不到天使
只听到在圣灵怀胎的祝典上
有人吟诵箴言篇
严小妖(诗二首)
女儿的拉扯
野猫低沉的声音
绕着那棵最葱郁的树
转了三圈之后才
被传递到我的耳朵里来
这断了线的摩斯密码
除了我没人能听到
也没人懂得
破解方式在一个
还算灵巧的孩子手里
他有一把翠绿色的笛子
靠近嘴边就可吹奏出
一首十分悲伤的
关于爱的歌曲
我本该起身拿着电筒
去把它温柔抱在怀里
我的手臂等这刻很久了
可是
怀里另一个还算灵巧的丫头
枕着我的手臂
与两岁女儿的对话
起初
她问的时候
我告诉她
那是小房子
她说
妈妈,好漂亮的小房子
次数一多我嫌烦
就直接告诉她那是坟
她先是哦一声
又问坟里面是什么
睡着老人家
妈妈,那你告诉老人家
脱了鞋子才能睡觉觉噶
秋死了
有个东西
新派了一个小生物
教我成长
我是大,相对的大
她是小,我眼中的小
傍晚我们一起散步
一前一后的走着
有时也并排
遇到秋
遇到成片落叶
想听咯吱咯吱声
我开始一脚一脚
踩上去
她也跟过来踩咯吱
她不在意
我为何有此举动
我停下来,她却不停
对着树叶
一直踩一直踩
并说着,踩死你踩死你
树叶落了,没有死
再踩一踩,才真的死了
晨阳(诗三首)
我们贪恋过的诗句
心里的柔软或者坚硬都是语言的孩子
语言是有翅膀的,能够从一处起飞
也能在一处憩落
我们随着语言旅行,成为语言的游客
我们贪恋过的那些诗句不过是语言的灰烬
感性时我们浑身带电
理性时我们只是一些恒定的温度
诗歌只是废话,不埋葬它是因为
找不到绝缘的棺椁
越来越爱
数年即是一瞬。我的爱
从红墙爬上绿瓦
长出了爬山虎的脚趾
越是爱你越是攀缘你的身体
凛冽的寒风吹过,亲爱的
我紧紧地抱住你
做两株气息相连的植物
一同把触须伸向冷漠的世界
因缠绕而坚实的骨骼不弯曲
因为爱是钙质是叶绿素是骨殖土
是远程榴弹炮
怎么能不爱呢。两个上了瘾的人
离不开那口鸦片
越是爱,越要学凌霄花和藤缠树
当叶子凋落,生命走向衰老
我要在你身体上
长出我的手
收腰长裙
风沙起,天昏暗
该有妖精登场
收腰长裙天边一闪
书生就叫着婴宁
脚踝不露露着香肩
锁骨是索命的法器
街角突然出现的院落有女子的浅笑娇声
走动的收腰长裙掩住荒凉与落寞
十七尚小难懂风情,少妇娇娘魂牵梦绕
书生傻啊,哪懂得置办一屋子的长裙来收服妖精
反身回到古书里,回到厅堂的墙壁上
回到丛林环绕的女装橱窗
让爱成为妄想
李继之(微型诗六首)
喇叭花
一把把唢呐
吹着民间小调
逗得蝴蝶扭起了秧歌
瀑布
纵身一跳
哪怕粉身碎骨
也要把大地砸个落花流水
毛巾
拧去水份
那上面
有许多扭曲的嘴脸
扁担
悠悠呻吟
用满箩满筐的土话
诉说着生活的重量
睡莲
睡在自己的倒影里
一朵红粉
照亮满塘梦
蜂采蜜
飞越万水千山
栖落在春天
寻找那针尖大的甜蜜
黄小线(诗二首)
不得
我们坐在石头上吃肉喝酒
阳光清点着草木,此时悲伤何来
真是奇妙的时刻:我们在坟茔前闲聊琐事
不远处盛开着野花,不远处
一把灰烬冒着青烟,看得出仪式刚刚结束
我们说过的话确实虔诚而无用
拥有记忆的老者已经讲不清先人故事
此处何人,此人的一生
经历了什么大事——
讲不清,就如雨后浑浊的泥水
没人在意了。我们倒是谈起堪舆学
一块风水宝地,是为了一个死人
还是为了那些活着的人
结
每个夜晚,他都确认自己的五官
是否存在,或有所移位
掉头发长胡子,嘴歪眼斜
……诸如此类,都要提早察觉
并,在内心安排各种对策
在白天矫情,极其可笑
哪怕叹一口气,就有抒情的嫌疑
他发现低飞的云雀,不说自由
和天空,只说:鸟,鸟
他活着,用三十年经验摸透了
各种生存准则,像从字典里筛选出
恰当的词语:坚硬,冰冷,忍耐,疼痛
四毛(诗二首)
阿里山茶楼
阿里山不是一座山
是一座茶楼
老板是一位漂亮的女人
嫁给了台湾一位空军退役飞行员
她说将来无论谁解放了谁
我都不会失去自己的祖国
她常年住在海外
当然她常住海外的原因
并不是像其它的大陆太太一样
在国内拉起一座山头
然后跑到国外去做押寨夫人
常来茶楼的男男女女
大部分都是多年的朋友
其中有官员商人艺术家
也有失业与失恋的人
他们见面不谈家事也不谈国事
偶尔有人提及总有人一摆手表示不谈也罢
这些都在茶水里泡着
此时泡茶的人会端起茶壶
各自倒满说一句
大家表示我干了
然后一饮而尽
在深情的世界说几句薄情的话
一
回忆是危险的
往事那么多
每一件都将被月光重新剁碎一次
夜色漫起的潮水
经眉间是苔痕过眼底是锈迹
就像起落的红日
悬天是血洞挂海是眼神
二
公元年1月3号
中国嫦娥登上了月亮的另一面
比天上更难探测的是人间
比如你的另一面
一直高于月亮的背影
然而这并不是爱情的动机
之所以爱上你
是因为从小被你欺骗
长大后又被你恐吓
现在我们之间的爱情
广大人民群众已经深信不疑
西娃(诗三首)
与我隐形的同居者
就是在独处的时候
我也没觉得
自己是一个人
不用眼睛,耳朵和鼻子
我也能知道
有一些物种和魂灵
在与我同行同坐同睡
我肯定拿不出证据
仅能凭借感受
触及他们——
就像这个夜晚
当我想脱掉灵魂,赤身裸体
去做一件
见不得人的事。一些魂灵
催促我“快去,快去……”
而另一些物种
伸出细长的胳膊
从每个方向勒紧我的脖子
两人世界
你爱我的时候,称我
女神,妈妈,女儿,保姆,营养师
按摩师,调酒师,杜冷丁,心肝……
你想念我的时候,叫我
剧毒草,银杏,忍冬花,狗尾巴草
罂粟花,冷杉,无花果,夹竹桃……
你饥渴的时候,唤我
肉包子,腊肉干,口语诗
无限水,三级片,荞麦面
你恨我的时候,骂我
疯婆娘,白痴,破罐子
岔道,烂瓦片,泼妇,贱人……
我都答应,都承认——我都做过
在你的面前,经常或有那么些时刻
当然,有更多的名称,你还没说出来
把自己分成碎片发给你
把我的脸发给你
我说,这张脸,在尘世已裸露40多年
她经历过赞美,经历过羞辱,经历过低档化妆品
与高档化妆品腐蚀。而我很要脸
为了这张脸,我硬着脖子活过昨天与今天
我付出的代价,你在这张脸上慢慢看
你说,美丽的中国女人,你只看到美
把我的两只手发给你
它修长,涂着蓝色蔻丹,正在长皱纹,以后将长黑斑
我告诉你,这双手,做的最多是挑选文字
它在成群的汉字里,选出最符合自己气息的文字
它们组成署名西娃的文字和诗篇
它们遭受的冷遇与赞美,加起来并不等于零
同样是这双手,颤栗过,犹豫过,热烈过,冰冷过……
有时也哭泣,但却不知道怎么流出泪水
有一天,它也许会带着不冷不热的温度,进入你的生活
我并不知道它能为你做什么
你说:性感的手,你不求它为你做什么,你只想为它做什么
把我的脚发给你
它是我四肢中,最难看的部分
脚趾弯曲:小时候家里缺钱,它曾在又短又小的鞋子里
弓着身子成长。如今,它依然在各种看似漂亮的鞋子中
受难。只有我睡眠时,它享受过舒适
满心脚掌,不能走过长的路,但它带着我的愚笨之身
走过很多奇怪的路,并去过很多不该去的地方
也许将去到你居住的城市
于我们之间的障碍里,徒然而返
你发来一长串英语句子,我无法明白你在说什么
把我的乳房发给你
我说,真为你遗憾,你错过了它最饱满和弹性的时日
它曾用11个月,喂养过一个孩子
也安抚过几场爱情中的男人,他们曾在上面留下唾液,指纹
但已经很久了,它除了装饰着我更多衣服,已一无是处
有一天,它会成两张皮,里面不再有任何回忆
你说:就是我所有的饱满都不属于你,但你依然热爱此刻
你乞望我清澈地告诉你
为什么要把自己分成碎片发给你
我却用电影阿育王中《尽情哭泣》的片尾曲
代替了我的全部解
鲁亢
在还没有变成弱者之前
——对反克诗群的一次行注目礼
语言有地域性的限制,受制于经验和修养,只能依赖天赋才能做到有存在感的使命基夲上完成。我们有使命吗?应该有吧,较对旧事物的命名重一些。我们是满地下找硬币,为了打给诗的那通电话不断线,还是坚持站在墙外,放弃幻想,时断时续地发声――那么这又是在干什么呢?让诗写介入一切,也许这是最平凡的结论。忧伤的结论。隐晦地介入,"重如那些石头/你把词语垒进历史/让河道转弯",这是不可能的。
于是我收拾桌面,将所思推后,"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一块雪白芬芳的手帕,把它抖了一下,于是从手帕里突然掉出一朵很大的白蔷薇花。整个屋子顿时银光熠熠,并且充满了一种神奇而缓慢的响声。原来这是蔷薇的花瓣落在地下室砖地上发出的声音。"我不会变魔术,我只是赶在其他的噪音进来时,借一种历史的同时又是虚构的声音挡一挡。
加入单性人的群体。诗人也可以是单性人,甚至必须是单性人。
单性人作为一种精神指向,与人群作必要的区隔,就不必忌讳被指认为围着烛焰的"丧家犬",同样反对就这些概念与阶段性的符号,给予各种各样的说明。只要呈现,极端的,以及忘乎所以的。
单性人的谱系包含很窄,于是我们得以存在,否则便没有焦虑和絮叨的我们。有的是目的明确的诉求,那是虚伪的,脆弱的,耿耿于怀在溃败的精神彊界;因为一无所获是意志的命令。任何一个场域都难以避开阶段性任务的宿命,甚至一开始即结束,如同一打开蜂箱,便空无所有,但巨大的蜂鸣在我们接触不到的墙的另一边,可以将之形容为世俗的花圃,或他人盛宴中的坟地。我们将在犬吠声中,警惕着后面的道路,有多大的自由空间,可以存在第二次。"第二次"才算接近一个高蹈的境界,在此可以解释一行:临近圣灵重现的被确认的暗自喜悦。创作即生的游戏,它的规则由自由意志来定,它很"反动",居然也容纳了那么多的异质,比如"反反动"或反"反反动",这些造成我们些许的自信。否则早就溃散,进入死亡的王国。
何谓真正的诗人的面目,一个随性的界定,又与当下约定俗成的表述语境契合,于是想到它即意有所指。真诗人以什么样的面目示人,暗示都是主体,区别只在于娴熟还是生涩,但暗示作为思想的保护膜,使诗写者避于肤浅和娇情的灾难,却有可能趋于乖张和不能自控的对暧昧的依赖。意有所指已属不易,停留在这块歧义横生的停机坪上,为风暴中的飞行。这几乎是唯一的诗写之道。
低语,以及表达的"低音炮",我们的语调借力,音律的依据,情与思的支点。多么无助的生命共同体,困厄和泼皮混成一体,呓语般的自我期许,如此等等,就像压低嗓门冲着树洞喊:情欲,我们与造物主仅有的博弈工具。那么我们胜。
反讽是一个浅层次的目的,我们看到相同的批判思维的切入点,一把将之提将而出,就像突出了一枚红艳艳的鸡冠,是便捷的呼朋引伴的方法,是一个明显媚众的灯塔一样的信号,作为介入的策略之一,诗人需要这样的通俗和浪漫主义。反讽,用针尖舔爱你昏昏欲睡的知性。但反讽仅体现自足的道德谱系的表皮,如果要求更完整,应该是对整个世界的关怀,与信仰同在——我不能确定。
先锋已是幻象,仅余黑色喜剧在撑场面。诗写的模式又过于传统,而且游戏的心态对创造物的升华又于事无补。这是一个诗写困难的时期,对语言的生涩转换或一溜到底的"口水欲望"看似已经训练有素,却对主题失去观察的能力,以及丧失呈现的技法。纯粹是心态的问题,是地域性的思绪焦灼,因为没有未来。我多么在乎未来,几乎殚精竭虑。
未来是一个单一的、悬空的概念,是或等同于指向性的存在能指。存在和存在感如此模糊,万千不幸集于一身却还有醒后的无出路感;在黑白交替非亡即混的逼仄空间,所有的劳作不如一声轰然倒下的虚拟之塔。我们以空虚为力量。以漫无目的为目的。以嘻哈的声音为可听的自然之声。以反方向为方向。我们以情欲退守为思想的争取。存在感下坠,以便观察它的再生精卵的冲撞,吸纳,拥容,嬗变,生产,面带窃喜通过地狱之门。
约定俗成的"逃避洗脑"成为通关暗语。它绝对抽离于诗写的场域,避开严谨的、词语技术性的、锁定文化的思辨雁阵的语境,是另一种的归属意识形态黄昏的固执的坚持,仅有的并且是最终的坚持。坚持什么,坚持完成内心的呕吐,为终结坏社会的性格魔术:变给你看,无穷无尽的扑克脸,那么你能怎样?从单性人到意识形态黄昏的终结者,何其跨界的大胆行为,却不是真诗人们本来的面目,真是诡异之魅,荒诞至此,仅视作共生的常态方可释然。保养你的生活,与诗为敌,或者不。与诗为敌有待涉过愤怒的河。
意外的,我们回避了艰深的阅读,当它陈述死亡,情欲,流浪的奇想,单向度的社会景象,全部仰仗充裕的时间和娴熟的经验法则。有社会资本的支撑,便不愁诗写的力度和影响力。这是一个慎言平庸但平庸赫然显额、无以为怪的时代,最后冲刺的反作用力的把戏,簇拥着单薄的诗意掠过浊烟密布的崩溃家园而自以为心灵得以呈现;如果我们对此也产生了怀疑,喜悦就成了虚伪默契。"我是无用的,然而这改变不了",我向着喜悦,收紧恐惧的布袋,不叫自信的粉末泄露。自信虽然不能代替价值观,却也不可以轻易交与敌意的时间的阴阳掌。
我们,在成为枯枝败叶前,来担任一回后退的跑步者,相较于过于纯粹和偏执的单性人,这个角色可让诗写者获得中途的拯救。拯救是赤裸的对精神乌托邦蜡封式的暗码情书,心揣此笺,摇摇晃晃,在进入时没有多余的表情。虔诚怂恿,后退的跑步的激进和哇哇乱叫的怪诞,因为虔诚在目送失焦的介入姿态消灭在历史的山洞,"在还没有变成弱者之前,都要步履不停"。
1、诗写的人生比苍白的人生要有趣味,同时也会平添许多纠结或惆怅;但这正是诗人必须迎接的苦楚,没有这些刺激心灵的元素,你怎么会在思维深处埋下“大学之道”?埋下那些仿佛与生活无直接关联的智性函数及性命微积分?你怎么可能辨析微量的日复一日变化的事物?
——摘自海上《涂鸦式图像中的深赜——李勇诗书画〈花开见佛〉阅读之感受》
2、当什么都不可信的时候,我唯一相信肉体和肌肤的感觉,只有它是靠得住的。
——李轻松语。摘自西娃(《是女人引领着男人们上升》——读李轻松的小说《跟孤独的人说话》)
3、因此我在写作中,遵循一个准则,那就是像小学生一样造句,把一句话老老实实地地写明白;像中学生一样谋篇布局,赋比兴仍然是行之有效的武器;最后才是像哲学系学生一样思考,我思故我在,我思故有诗,没有思想的文字只是分行文字,而不是诗。
——李不嫁。摘自《娉婷不嫁非无意,谁是人间大丈夫—诗人李不嫁访谈》
4、思想在我头脑里流过,或快或慢地,我不使任何东西留下来,我让它们自然地逝去。很多情况下,由于缺少借以依附的词句,我的思想始终是模模糊糊的,它们汇成一些含混的但很有趣的形体,互相贪婪地吞噬着,马上我就把它们忘了。
——保罗·萨特(法国哲学家)
5、如果你独处时感到寂寞,这说明你没有和你自己成为好朋友。
——保罗·萨特(法国哲学家)
6、一般来说,树有多高它的根须就有多长
——张执浩《祭父诗》
7、寂静一层层送上来,寂静从来不是寂静本身
——臧海英《寂静颂》
8、诗歌很小,象一枚胶囊
——郭金牛《诗歌很小,象一枚胶囊》
码头水鬼
人间世(长诗)
1
那是一场漫长的手术。
在一扇门外,我们一直等,一直等。
长椅生锈,一个人的
喉管有滑丝的声音。
门突然开了,推出来一具活着的尸体。
是的,他还活着,能够听到
有人喊他。叫他什么并不重要,他
无法回答。
抚摸额头的女人是他的
妻子(依旧年轻,有一尊旺夫相),她
已经习惯
这样的场面,推着他,仿佛推着
一个婚姻道具,从一间房
到另一间房。我是旁观者,我的疾病
与他不同。或者是,人人都有
病,只是门类不同。
“请你签个字吧。”“好的。”签字人
用颤抖的手和僵硬的面部
落笔纸上,完成自己的诀别书。
——该写一首诗了!
写窗外的春天,草长莺飞,姑娘们
露出修长的大腿。青艾飘香
让人想起母亲包的扁食。
春韭在地里疯长,等着一把
锋利的镰刀。
发情意味着繁殖,生命从
一只流浪猫的产仔计划开始,有人
用一块粘着泥水的砖头
结束了它。
此时,女人们正在练习缝合术。她们
将丝线穿过针眼,缝着
即将劈腿的感情。啊,我们
总会亡羊补牢,用一块更长的木板
堵住漏洞。
我们试图挽留那些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生命,而止血钳
紧紧夹住一条河。为了防止夏天
暴涨,我们加固了河堤
拔掉了自己的牙齿。我们用一种
“代价”形容,用一个甜蜜
的词,用猎食雌蕊的古巴蜂鸟,用一种
死亡气息。瞧,我们
的谎话无处不在,它像阳光下的
尘埃,不停地往下落着。
快乐只有几秒,只有纽扣大。
在一个窗帘的后面:男人解开
女人的纽扣,他们配合默契,像松鼠那样
熟练地从坚硬的果壳中
剥出饱满的果仁。
窗帘里面是一间空荡的房子,里面
摆着电视机,沙发,茶几
醒目的栅格,一支娇嫩的玫瑰
插在花瓶中央。
吻痕,在一面镜子上。
他(她)有过漫长的独身生活,把
小小世界
收拾得井井有条。为了准备
一场手术,我们
需要提前准备,手术刀用来割开,止血钳
用来止血,棉垫用来擦拭
麻醉药用来麻醉
针线用来缝合。为了恢复健康,我们
企图回到
母胎,在子宫里继续沉睡。
拉开一个抽屉,药片和打火机
占据了主要空间。“为了缓解症状,需要
用一种瘾代替。”我不小心
染上酒瘾是某个夏天
刚刚从一场失败的人生中走出。
每走一步都
带着灰烬——那就喝一点吧!是的,我
爱上了酒精,把它当成
恋人。它帮我短暂摆脱了苦难,将
我扔进了天堂。
啊,那不是真正的天堂,是另一个地狱。
从塌陷的床垫里
起身(一个替身而已),摇摇晃晃
穿上衣服,戴上眼镜,刷牙
解决宿便,天空蓝得有些发紫,像是
过敏性紫癜。
工作,像一名医生给自己的
人生进行诊断。酒精带来的疼痛
从两颞开始
仿佛将另外一个人取出。
幻觉是长久的,所及之物都是假的
——一支笔,一首诗。
昏昏沉沉的音乐,拉开汽车拉链
的人。树,我们咒骂过的
邻居和狗,以及这个春天,闪电带来的
一场森林大火。
2
“上帝的磨盘转动很慢,但是
却磨得很细。”我们打碎
人生,放进磨盘的倒料口进行磨至。
我们得到生命的灰尘
和抓不住的部分,我们
永远抓不住它,那些看似狡猾的部分
早已融入我们的生活:比如
习惯,一个人
像公鸡那样打鸣,早起,把脖子伸的
很长,在笼子里
消耗着青春,而拍打是生命的
全部。手术从一句话
开始的,它需要一盏灯,一张床,一副
残躯和治疗的决心。
为了减少疼痛,我们使用安慰剂
和毒药,并在平凡的世界里
种下一棵树。
是的,我们还需要抒情,让残缺的身体
变成一个木鱼,能够
敲击成声。让它变成一个寺庙,一段
经文,一枚信徒的臼齿。
手术让我们清醒,让我们回到
现实。痛觉是一只蝴蝶,它飞到矢车菊的
花瓣上,啜食
苦涩的部分。我们无法
拒绝美丽的诱惑——啊,我曾经
爱上一个姑娘。
她有好看的皮囊和富有
磁性的嗓音。某个晚上,我们交换了
体温,把床当作
爱情战场。她喊我宝贝,我也是。
在命运的背后,我们
大汗淋漓,没有
禁区(禁区是死亡)。她的身体像
一颗草莓,可以找到
酸甜可口和易于腐烂的部分。
我们得到
黄昏,或者尽头,可以用一句话总结:
邂逅是灾难。它打破了
常规,让彼此的生活扑朔迷离。
在遗书上签名的人,他们
虚构了历史,并且选择否定,“我们是
幸存者,是孤儿,是没有
父母的人。”啊,他们需要一场
灾难,需要一杯酒,需要把自己关进笼子
戴上镣铐,配合
狱卒的工作。监狱是思想,他们将会
坐穿牢底,像穿灰蓝箭条衫的囚犯
那样忏悔——我只是
一只鸟,最坚硬的地方叫“喙”。从木头里
找出一只虫子,给它取名
叫它若瑟(玛利亚
的丈夫,它的儿子叫耶稣)
一只拯救世界的虫子
正在拯救死板的木头,给它笛子般
响亮的生活。给它一个演奏者
让它变成一间
小型音乐厅。人间太过悲苦,我们饰演的
悲剧人物总会
出现在盛大的喜剧里。A和B
有永恒的关系,他们找到了幸福的
弧线。盖一座房子,让它
总拥有合理的
布局和哲学思想——拒绝一条
鲸鱼的靠近,道德假肢给旷世之美
妆点门面。一颗星躲在
草丛里变成猫(这是流星划落
的方式之一),它还会
变成一个人。在人间,它跳动着
像那些短暂的事物
努力描述永恒与荒谬。
我会摸着肚子:它冰冷,像
一面刚刚糊好的鼓。我拍打着它,让它
尖叫。饥饿是一只
空虚的胃。我时常听到布谷鸟的
声音,它替世界叫着
因为饥饿,我们在贫瘠的
土地上种下粮食,施洒化肥与甘露。
我们接受璀璨星空下
寒冷的人间。哦,顽石,它会撞碎
软弱的东西,包括一枚
尚未灌满蛋浆的鸡蛋。我们活在
蛋浆的混沌里,粗略
区分黑与白,善与恶,疼痛与瘙痒。
粗略给一名患者
诊断,然后手术,把旧的
换成新的。移植随处可见,一名园丁
将纤细的枝条嫁接到
粗壮的树干上,一个月后,它将
焕发新生,忘记父母。
哦,这是遗传,而非遗忘。三年前我
记忆犹新,如今
忘记了细节——可能是一个早晨
我选择了一扇车窗,它
带来晃动的街道和忙碌的城市,人们
变成蚂蚁,他们疯狂涌向
水泥蚁穴和粗壮的
钢铁建筑。玻璃制造出无数个太阳,后羿
睡着了。我手里空着,没有弓箭。
3
我的童年也在窗外。
他只有八岁,嘴里咬着一枚
哨子。他吹着,吹出
一曲从来没有听过的音调。哦,这是
虚幻的,没有发生的,仿佛
打开了一个虚无的口腔
里面住着一个人,他以门牙为门,以
喉咙为卧室,躺在舌苔上
过着弹簧般的生活。
一粒胶囊改变了
世界,他紧紧抓住一个声音(救命
的稻草),打算冲出体外。
——这便是灵魂,气态的,像
小马达说出的词,爱。
人间充满了疑惑,爱。
身体被打开的瞬间,我闻到了它。
像血液,味道咸腥
在心脏搏动的一刻,我摸到了
它的身体。它被一个女人
说出,在一幕剧情里:玻璃扮演镜子
木框里出现了她
我认识她,从森林走向陆地
来到河边,躺下。河水
绕过她的枕边,打湿她的头发。她怀孕
腹部轻微隆起。
没有男人染指过她,受孕是
自然的全过程。这是假的,没有人
相信——谎言说出之前,我们
都曾深信不疑(真相常常被质疑)。
太阳的子嗣一只又一只的
出现在巨大的玻璃上,它们等着后羿
等着一场雨。
闪电如同利刃,能够劈开地狱
通往天堂的大门。那些雨,是天堂
的眼泪,替人间流淌。
它们在上游聚集,有了浩荡之势。泥沙
俱下的清晨,我看到人们
从时间遗址中脱身,侥幸逃过一劫。
他们穿上衣服,将赘肉塞进
皮肤牢笼。用硅胶填充乳房的女人
走进预设的桥段
——她得到一个男人,一道
城墙,用爱情虚构一场婚姻。哦,她
躺在床上,挺立的乳房
像一对金字塔,四周的荒芜
与塌陷仿佛给一棵干枯的树钉上了两根
生锈的钉子(这也是欺骗)。
这是一个道具的世界。
医院,医生躲进了白大褂
每一间病房如同殡仪馆的
陈列室。病人是喘气的道具,由无数根
管子连接着。氧气管帮助
他们呼吸,输液管治疗他们的疾病
导尿管减少他们的痛苦
胃管延长他们的寿命。咬断脐带的母亲
拒绝给自己的孩子输送营养。
“都是孽啊!生养意味着延续痛苦。”
假行僧从身体里
拿出经书,超度美学是一个空荡荡的
木鱼。于是我们听到响声
身体的响声,每一个道具的响声
——心脏,它跳动并撞击着
胸口。小肠,它像一条
蠕动的蚯蚓疏松着肉体的土壤。子宫里
回荡着一位菩萨的
叫声,孕育是一种救赎?起伏的
肺叶仿佛给一枚种子
带来了春天。我还听到,皮肤之下的
河流越流越急,它在寻找另一颗
心脏。我们看不到它,可能
在两块骨头之间,生死之间,时间之间。
回到手术台上,医生用
颤抖的右手切开一个道具,从里面
拿出致命的东西。啊,那是一枚拳头大的
肿瘤。它杀出重围,独自成长,准备
取代自己的母体。
脚下的星球在公转与自转间
找到了规律,它喊出了“人类万岁”。
读着这些诗,我完全无法想象这是一个和九零后接壤的诗人。他笔法老道思维成熟,风格独特多变,语言冷静而幽默,让人惊叹。
余无病是一位有着清醒创作思路的诗人。他的诗写有着一条清晰的创作线路。列举他的作品是了解他的创作思路的捷径。《东渡篇》《大纸朝篇》《末世篇》《拔牙篇》《傀儡朝篇》《晚餐吃咸鸭蛋兼怀古篇》《小鲜国之白切往事篇》《世界杯与星际酒吧篇》《高空中的致辞》系列、《狂想曲》系列等等。他是一个自觉的不重复自己的诗人。他一直在寻找新的表达新的突破。而这种求新的精神恰恰是艺术的本质精神。
他的诗不仅反映出对汉语言文化传统的继承,更反映出在传统文化基础上的创新理念。对现代社会的关照则反映了他这个年龄段的诗人的目光投向。这也许就是新诗创作的一个重要指向。
基于此,我们愿意用更大的篇幅,来呈现余无病诗写的多样性和现代性。
余无病
偷桃记
我有神仙索,可见云中君。披发童子
攀行如猿,渐入困惑
蟠桃坠下,绳索落地,首级手足逐一
返回人间。他不断翻新着自身的语法
而尘世间的无声者,张开截舌的嘴巴
羞于吃桃,羞于惊叹
神仙索失传,白莲今何在?
一条蛇从空盆中探出头,茫然而四顾
种梨记
“这是神仙水。”穷道士接过了陶碗
向众人解释着,梨树长出
“我有佳梨。”戏法的梨花渐次凋谢
“请出供客。”他从窄袖里扯出白云
擦拭其梨,递给众人
如假包换的梨,如假包换的脆和甜
这几百年前的志异故事,这几十年
以来换了又换的镜子
这劫贫济贫的障眼法,我已不忍再
往下叙述了——
看看这夜晚之后的夜晚吧,星星们
越来越少,而人间的病灶越来越多
入云篇
危云如浓墨,倒悬在
江渚上的二分法
行将失效
垂柳难堪
低矮的宋词长廊中
我们密布。诸多草寇
吃鱼的嘴巴虚张着
徒有其器
岸边更长的芦苇荡里
徒然拥堵着鲥鱼
我们堪于漫长的忍受
——千百年了
长短句的李师师
和分行的
李师师有什么分别?
这是仅剩的仁了
云层背后,猛地抖落
一条白色长梯
蛇信子般
舔向发苦的制度
“万物常纳投名状,
人间再无梯云纵。”
江湖阔大,他陡然一跃
从淤泥里冲出
在暴雨之前,穿云而去
“公孙先生。”直至此时
才从乱石堆的夹缝当中
传来一声几乎不可闻的轻呼
轮回篇
暴雨过后,她挺着臃肿的小腹
迎小河而上。在激流中
频频现出乌青的脊背,以及她
两肋间透亮的鳞片
她奋力地摆动着庄严的尾鳍
多姿而决绝
为何要到上游去?
“六郎”,她从腮部发出易碎的
呼唤,“我们到了”
她将在水草中分娩,她将产下
父辈、丈夫和仇人
我是杨柳岸边众多冤魂之中的
一员,我们正排着长队
纵身于浑浊而不息的轮回
中年近
“我沉迷于世界的复杂性”
一个叫做《十三邀》的节目里
许知远说出这句话
窗外雨水哗哗地,从旧事物中
流向现在
流向中年近的身躯
“个体的力量”,他又提到
豢养高血压的反抗者,提着
一把铁壶,置于煤炉之上
壶底滋滋发声
不必再说什么了
除非把我填回一部倒放的电影
“歧途。”姜文在镜头前
做出解释
这令人心惊的加法
暗藏于所有玉碎后的截面
在深长村
垂柳用尽。我再不能在壶里养鬼了
不能坐在木栏杆上,扇叶葵
有剪刀之利,有白鹤亮翅之姿
哗哗声中,秋风褴褛
小区门口的少女,跳下台阶
其中一只鞘翅折断,向无言处拖行
白鹭放缓脚步,拐进水草中
我寄存在它喉咙里的鸣叫即将过期
可用的事物又少了一样
这条辩证法的松木走廊,短之又短
饮药记
咳嗽和鼻塞整夜向我致敬,这世界
紊乱的出口和入口,需要一粒毒药
前几年窗外栽的一株夜来香
被我视作痛苦的根源,被我视作
疾病
我深知可信的事物所剩无几
那些欺骗过我的,此时
正以雷同的手法欺骗我的身体
我在镜子前,折断了它所有的枝干
这使我确立了中年的语言
一座荒废的身体里,所有的事物
都在堵塞、淤积
金银花有一颗反复冲泡的仁心
也有着良药的反面
适用于还不能垮掉老身
白头书
哗哗的雨声,紧一阵,缓一阵
间或有击打在瓷器上的
清越回音入室
散落在我礼乐崩坏的书案
我羞于探讨病理。这些堆积的
人间事,玉帛重于鱼肠剑
伏首低于圣恩;推倒多于重建
而高楼立于纸身
雨声渐停。栖于草丛间的蟋蟀
就此病征,提出无休止的诘问
我剥出一颗仁心,从病历本中
爬了出来,又穿上我白头翁的
羽衣,悄然飞回枇杷树
湿漉漉的枝头
黄昏近
傍晚,黄腰柳莺从柏树高处
飞至窗外,递来欢脱的词组
两个少年,在空旷的球场上
练习射门和扑空
他们正逐渐习惯着如何驾驭
脚下的风火轮
神情专注,汗流浃背
黄昏近,湖水拍打着钨铜的
山顶,它们对谈隐秘
仿佛是在陷入遮天的阴谋前
做徒劳的尝试
但对峙已经形成
它们穷尽修辞
也很难描述自身缺铁的背面
在书中痛哭流涕的中年之躯
面对着待支付的行程
像面对着破庙里垮掉的石身
满怀羞愧
暮晚书
自青风口而下。风声更甚
蓝花楹有侧垂之危,小河
细读心经而去
滇纺桥头
卖樱桃的妇人收起小竹篓
在石栏上留下提问
起笔无一物,坐化须臾间
街灯难言,它有立足之困
它眼见大日伏于苍山
它眼见蓝花被席卷到河里
它苦于众生相
它近似于寂照庵
而我倾向于山顶的火葬场
倾向于积雪背后
突然失神的昏光
扶摇论
这秋日递过来的大衣尚不能减去
体内的寒冷。这初春还是嫩绿的
垂落之物落地后仍然垂落。蝉是
寒蝉,时日无多
要像一个合格的草民,取出
那场两千多年前就已经失败的化鸟术:
一条鱼在车辄里等雨
一条鱼混迹于俯冲中的泥沙
此时,庄周刚刚起床——
睡眼惺忪。他还没来得及成为
一个合格的漆园吏
我就是要去长安
你比我清楚,关掉手机
就是修行。就是从天竺
出发。经过西牛贺州
就要拜会牛魔王。经过
高昌,就不要念经了
到凉州,就绕道三十里
凉面往往不如小命
其实你也不要回长安
长安又远,世人又远
皇帝也远,烂陀寺更远
你应该留在碎叶城
那时的楚河,正是袈裟上
百衲的纹路。那时
的可汗,胡子上沾满汤
毡房外有牛羊,有家乡
你应该留在恒河岸
每天早晨对着这位母亲
滋一泡尿。同时洗脸漱口
观赏一具肚皮上立着秃鹫
的浮尸。浮尸肚皮里
立着那些经过五千六百世
的雕像
你要喂鹰,就喂鹰。不要
割到动脉,不要割到骨头
你要饲虎,就饲虎。不要
穿着衣服,不要穿着袜子
去长安的人太多了
有人一朝金榜题名
他也带着经卷。他也去过瓜州
他也颂经辩难,他也知道
山不过来,白马非马
他也在破旧的庙里避雨
他也认识白狐。他也会骑着
青牛,扯一扯腰间的云彩
他是雅人,他铸丹书铁卷
你是从长安逃出来的
你关掉庙堂,关掉江湖
关掉刀光剑影,关掉策马扬鞭
关掉史记,关掉南华经
关掉辣椒,关掉红烧肉
关掉了手机
关掉手机,就得忘掉丽江
忘掉大明湖畔,忘掉Applewatch
忘掉你是一个诗人,忘掉
你要回到贞观元年
现在,我要走了
我要去长安,我要去见
太宗皇帝。我要在魏征面前
告诉太宗陛下:
那条孽龙,还是杀了罢
樱花谷
给樱花归置一座原始森林里的山谷
不如给它几片晨雾,不如给它
撩开晨雾的阳光。不如在这蛇行的
国道上,给它一个大疆无人机
4K的超高清相机不够,就为它
安上一只鹰的眼睛。从鹰眼里俯瞰
灵宝山,俯瞰整个无量山系,俯瞰
这四州,这七县,这两江
两千多公里的澜沧江,取其中一小段就够了
其他的,算作于坚的
鹰眼只取它领空的这一部分,南涧的这一部分
只取它乡愁的七寸
十亿个负氧离子算你们的,把它们
压缩进G的苹果手机,用你们虚空中的液压机
能带走的,你们全都带走
如果内存不够,可以借用一个镇元子的衣袖
也为共享经济带走一条千年的茶马古道
带走一个千年的香唐调
只留下一个石洞寺,一个几十年的
悬而未决就够了
鹰眼的无人机从凤凰山飞回
返回人眼,像经过一场涅槃
同样的涅槃,人眼在公元年
已经经历过一次
一个火的民族,烧过一次,就会
烧上一万次
火越烧越多,越烧越苦,越烧越像一段编年史
烧到了公元年,烧得姓段
人眼借用了佛眼,才能看到
山之无量,塔之无量,樱花之无量
无量之数,在佛眼的睁闭之间
数了千万次
佛眼闭下,就是一个睡佛
佛一睡就是万年。佛在睡梦里养花
养山茶花、马缨花、杜鹃花;在
睡梦里种菩提,种一个明镜
佛翻了个身,就成了一个石匠
手持凿子和铁锤,从石头里撬出
香炉、供品、柱子,撬出一个
石质的非佛的自身
三个A的灵宝山,有一张黑桃A
是佛的,有一张红心A派给了
原始森林,梅花A因为形似,交给了
这大片的樱花
方块A代表了宝石,它是孤独的
是樱花尽放之后的停车位。此时
它还在拿着纸笔记录车牌号的村民
手里,像一个未完成
外省游客有迦叶尊者之相,站在睡佛的动脉上拍照
在她和樱花之间,悬置着两个无相的慈悲
而本地的樱花,将在用尽和不用之间,在佛的睁眼和闭眼之间
陆续变成无量的血泪
听潮无声狂想曲
1
他把书面语的中秋月倒进高脚玻璃杯
不断地晃动着
他一边睁大了三角眼仔细端详,一边
说道,“我倒要看看,
亘古的月亮,和淘宝同款的月亮
究竟有什么不同。”
他用同质化的解读方式,观察着
异质化的中秋月
得出了一个正确的答案
而夜光杯里的李白,在他的答卷之上
留下一个批语:
“非诗的公式,非酒的解题过程。”
他有一两的思乡病,需要
三只四两的阳澄湖大闸蟹
2
坏音频的星空下,碧海潮生的中秋月
反复被击碎
潮水拍打礁石般的孤独
它无数次张嘴,但说不出一句话
玉萧空吹着
面向太虚,而无应和
天外的困惑,被快递员放在了凉亭上
快递员在包裹上写下“代为签收”
自称为“我是谁”的买家
留下空地址,以及空的手机号码
一个对影的桃花岛
在他的玄思中建成
今夕是何夕?他从一本厚厚的四维中
撕下了无比薄凉的一页
3
“繁星令人不安,”他看起来有些局促
又补充了一句,“尤其是它们
在水面跳动的时候。”
他顿了顿,又说,“这让我觉得
人短暂的一生
对于神来说,其实毫无意义。”
他向着水面,扔下了一块虚无的石头
水面报之以更多的虚无
造物之神如何看待人的差评?
祂和人共享着一个又大又圆的高清的
中秋月
却忘记了修图
直播间里,另一个漂亮的神
开着美颜,吃着月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