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忠先生对李可染绘画有着结合历史背景的透彻解析。史论观点和艺术评价独特客观,明确指出收藏艺术经典之作的判断和准则。我们希望多一些这样的敢谏,箴言的专家学者,指导喜欢收藏经典艺术品的藏家。
李可染与《万山红遍》
作者: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李兆忠
第一副:年画于从化温泉
美术史家的研究表明,自年到年,画家李可染根据毛泽东诗词《沁园春·长沙》的意境,创作大同小异的山水画《万山红遍》七幅。这些作品在当时家喻户晓,产生了极大影响。
《万山红遍》的立意与艺术手法,正如画题显示的那样,突出在一个“红”字上。画家选朱砂为颜料。朱砂为大红色,有金刚和金属的光泽。由于朱砂的大片使用,画面笼罩在一片红色的海洋中。其象征的意味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当然一目了然。
然而,纵观李可染一生的创作,在此之前,没有类似的作品,李可染的水墨山水画用色一向很节制,尤其是用红色;在此之后,也没有相同的作品。一个疑问于是随之产生:李可染为什么一反常态,在那段时间里不厌其烦、连篇累牍地绘制《万山红遍》?
毛泽东的《沁园春·长沙》早在年1月就在《诗刊》杂志上发表,李可染的《万山红遍》五年后才问世,因此,不能认为它是急功近利的趋时之作。
第二幅:年画于从化温泉
据笔者的研究,李可染此举与此前美术界对他的批评有关。年“江山如此多娇——李可染水墨山水写生画展”在全国各大城市巡回展出,广受好评的同时,也夹着杂音,比如有人非难其“满”、“歪”、“黑”,甚至讥之为“江山如此多黑”。对此,时任中央工艺美第一副院长的张仃撰文为之辩护,其中这样写道:“认为可染画得太黑了,若指笔墨而言,中国画的笔墨这一宝贵的传统,当然是画家尚须进一步追求的一个方面,若从风格上来说,则轻描淡写是一种风格,浓郁厚重也是一种风格,这决定于表现的对象与作家的气质。”(《李可染的艺术》,《美术》年第9期)这是行家非常到位的评论。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李可染、张仃联手革新中国画,尝试水墨写生,为追求中国画足以与西洋油画抗衡的厚重感,李可染吸取了林风眠的逆光法和黄宾虹的积墨法,画面因此而变得幽深厚实,层次丰富,突破了传统中国画固有的程式,丰富了中国画的艺术表现力。然而,一句“江山如此多黑”的批评却暗藏玄机,其所指涉的内容,已远远超出笔墨和风格的范畴。在那个“泛政治化”、战争文化心理根深蒂固的时代,那种“阴谋论”式的文艺批评非常流行,犹如一柄达摩克里斯剑,悬在了李可染的头上。
第三幅:年画于北京西山
以一言九鼎的“万山红遍”,回应“江山如此多黑”的酷评,体现了李可染的政治智慧。而从艺术的角度看,李可染也取得相当的成功。李家山水特有的纪念碑式的构图,在强烈的朱砂红色与醒目的墨色相互辉映下,令人耳目一新,焕发着一种令人目眩的感染力与视觉冲击力。
有一种说法认为:《万山红遍》的问世与六十年代初李可染从故宫弄到的半斤乾隆朱砂有关,然而笔者认为,这仅说中部分原因,即使没有那半斤乾隆朱砂,作者也一定会画这幅画,更何况,半斤乾隆朱砂不够画多达七幅的《万山红遍》,画家一定还参用了其它的朱砂。
以毛泽东诗词的意境为创作题材,是当时国画界的一种风气,李可染、傅抱石、陆俨少、关山月、钱松岩、亚明等众多画家都有积极的表现,留下数量可观的作品。这充分反映了当时的画家对历史伟人毛泽东的崇敬之心,而且,在当时风云变幻的政治气氛下,这不失为一种高雅而最有安全感的绘画创作。即便如此,像李可染那样大量地使用朱砂,把画面绘成一片红的,在同类作品中依然少见。按照中国山水画的艺术传统,墨色本位,色彩辅之,墨彩足以构成一个独立的色彩世界,所谓“墨分五色”、“水墨胜处色无功”,此之谓也。这一点李可染本人尤为内行,而且身体力行,潜心追求。晚年他在画跋中这样题道:“吾国绘画基于用墨,历代匠师呕心沥血,墨水交融,千变万化,臻于神境。杜甫所谓元气淋漓幢犹湿,真宰上诉神应泣。石涛和尚题画句云:墨团团里墨团团,墨黑丛中天地宽,极言国画墨韵之美,此中堂奥门外人不易知也。”(见李可染《高崖飞瀑图》)这段跋不妨看作是李可染对自己一生中国画艺术实践的总结。从这个意义上说,《万山红遍》是反其道而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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