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伴读原创松明子手串

总第期

SongmingziBracelet

松明子手串

文/云华

表弟从老家寄来一个手串,是用红松明子做成的,一到手里,浓郁的松香味就扑鼻而来,那么熟悉的味道,瞬间勾起了乡情。

松明子是由百年枯松自然腐化而成的结晶体,我的家乡小兴安岭是红松的故乡,松明子也成了一种特产,现在它有一个很有价值感的名子——北沉香、也称琥珀木。我小时候不是这么叫的,就叫“明子”。那时候没有人想到明子还能做成珠子或者其它什么艺术品,就是用它当引柴,冬天走夜路时,也有用一大块明子当火把的。大人们都不让小孩玩明子,怕失火,那东西沾火就着,而且火头特别硬。

有一年,外祖父到山里拉木材,捡了一块大松明子,外表看很不起眼,灰色的干皮,粗粗拉拉的,但用小刀削去皮,露出肉来就完全不一样了,很像橘红色的蜡,油汪汪的,味道浓得似乎把一整片松林都装在里面了。我觉得好玩,怕被拿去当引柴烧了,就把它藏在柴禾垛里,不时拿出来赏玩一番。那块明子还给了我一种朦胧的启示,看东西不能只看外表,内里美很重要。十来岁前我并没有见过真正的红松树,只见过松木板,是些用枯木破成的边角板材。每当村里有人家打炕柜时,我一定要去凑热闹。我喜欢看六舅刨木板的样子,一只腿弯曲在前,一只腿在后面蹬直,往前推一下,往后收一下,刷,刷,刷,发出清脆的刨木声。刨花从刨子后面流出来,打着螺旋卷儿,我急不可耐地去接,不让它落地,拖成一长条,六舅笑着说,你扯那么长刨花卷儿要上台唱戏啊。锯沫也很好玩,拢成一堆,捧在怀里一下子松开,哗地洒成一片,再趴上去打几个滚儿,滚一身松木味儿,晚上做梦都是香的。

一九八三年,我家搬到了一个完全被红松包围的小镇上。屋后就是大山,山上尽是挺拔俊秀的红松,生命昂然,站在树下,会被一团阳刚气,一番风骨所包围,浑身涌动着一种想成为一棵红松的力量。那时的我正被求艺求学所困扰,自感前途渺茫,忧心忡忡,便每日去山上与红松对话,借此排解内心焦虑苦闷。在松林里走走,坐坐,看开裂的树皮或倚着树干遐想都是一种心灵抚慰,每一棵树都激发着一个十五岁少年渴望长高、远飞的心。一次我偷偷爬上途经小镇的小火车去城里,那是林区运木材的小火车,不准上人,附近孩子都是为了剩下二块钱汽车票钱才去爬车。正是初冬,我蜷缩在一节车厢里,里面有几根红松原木,寒风中松香气一股一股涌来,我紧靠着木头,竟有在家一般的温暖感。邻居一个大嫂,特别能干,一到夏秋就上山采山货,她见我总往松林里跑,便说,你长得太白,一看不像能干活的样,有本事跟我们采榛子去。山上野货很多,木耳、松蘑、山参、榛子都有,不过想采来却不容易。我气不过,终有一天起了个大早,跟着她们几个人走进深山林海。一走就是几个小时,开始有路,后来完全是翻山越岭了,两只手不停拨拉着藤条树枝,钻来钻去寻找榛子树。榛子树是一种低矮的灌木植物,很扎人,榛果皮上也长着一层毛刺,我们都穿着厚衣服,用头巾裹着脸,戴着手套,结果还是扎了满胳膊红点,脖子上也划出红印子。正是夏末,背后的大袋子粘在身上,又热又痒,真是苦不堪言。半路上,偶遇一伙打松塔的人,我一下子兴奋起来,算是抵消了大半辛苦,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打松塔的场面。

只见一个精瘦的男人戴着脚钩子爬到了树中腰,那棵树非常高,他一直爬到了树顶,然后抽出背后插着的木棍子,敲击头上的松塔,打完那棵树上的松塔后,他又不停摇晃身子,树梢便开始悠荡起来,他顺势接力,用棍子打左右两棵树上的松塔,树根下有两个人抻开布袋子,接落下的塔果,嘴里吆喝着什么,跟打塔人配合得十分默契。我直看得心惊肉跳,大气不敢喘。临走时,打塔人很客气地送了一个塔果给我,像大菠萝一样大,喜欢得不得了。后来我问嫂子们我能不能学着上树打松塔,她们说你连门儿都没有,那个活儿一般人干不了,说有从树上摔下来的,非死即伤。这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不知道现在山里还有没这样的打塔人了。中午我们吃了点馒头咸菜,一个人两个鸡蛋,捧溪水喝。下山时天色已晚,我满脑子想着打松塔的场景,背着半袋子榛子,手里拿着松塔,汗流满面地进了家门。母亲吓了一跳,说采个榛子咋还遭成这样?我说这是山珍啊,不那么容易得到的,以后都别嫌松子榛子贵,多少钱都值!

说松子是山珍一点不为过,只有百年甚至几百年以上的大树才能结出那么大个的塔果。新鲜的松子是软的,要晒干了后炒着吃,不仅清香可口,药用价值也高,还可以榨油,山里人管它叫长生果。塔果里的种子是不能自己脱落出来的,从树上落下时直接坠地,风也无法为媒去传播,所以松鼠、小鸟等成了红松繁衍的助手,在与这些动物相互依存、相互适应的漫长进化过程中,红松家族完成了神奇的自然传承,但凡红松的故事里一定有松鼠可爱的影子。

红松是森林部落中的顶级王者,传说人参就长在大红松旁,寻参要向老松寻,北方至今还流传着红松王救参娃的故事。红松的故乡是一辈辈小兴安岭人的骄傲,而如今他们最担忧的却是红松正在成为一个遥远的故事。在过去的五十多年里,伐木的号子声撕裂了红松林里动人的四季交响,四百万公顷绿宝石般的红松海洋消失了,松鼠变成最怕人的小动物,满山的达子香孤独地开放,失去了依傍的身躯。自古冰川时代就生活在这里的红松部落,只在岭上留下最后一抹苍凉和守望。对红松的大肆砍伐一直是我心头的痛,即便小时候,看着那么多原木被一车一车地从山上拖运下来,我也没有激动过。在茂密的树林里,突然出现一块空荡荡的空地,地下一片光秃秃的粗大树桩,那样的场面是刺痛了我的心的。一九八六年,我到山上一个林场当代课老师,几乎每天目睹二三十米长的红松被大挂车拖进贮木场的场面,我真想知道山外究竟有多么重要的用途非要把红松砍下来用,我尤其烦乎那些贩木材的老客,冬天故意敞着怀,戴着貂皮帽,露出两只油腻的耳朵。树越来越少,伐木的队伍越走越深,山脚下终于听不到震天的电锯声了,我也不再偷爬小火车,开始频繁地坐绿皮大火车,踏上外出学艺的旅途,直至离开故乡。

这些年我所走过的城市里都有松树,路边有,海边的礁石上也有,却常常勾起我的红松情。前年在闽东一家博物馆,见到一个用巨大松树干制成的独木舟,据说有千年的历史,我猜想那个独木舟已经完全被大自然风化成明子了,它的骨肉一定饱含蜜脂,闪烁岁月的光泽。惊奇的是,那间展厅里弥漫着一股松香味,我久久站立,深深吮吸。那独木舟,还有童年外祖父给我的明子、六舅刨木板时落下的刨花锯末、少年时我流连忘返的松林、小火车上的大原木,它们散发的都是同样的味道。这次表弟寄来的手串,似乎把这所有的味道和记忆都浓缩在一粒粒木珠里,那么清香、绵长。表弟说,他送我的这串珠子是老明子料,别看现在干巴巴的,包浆后就会像蜜蜡一样漂亮了。其实我并不在意那些,我没有告诉表弟我是想把故乡的气息时时带在身旁,尤其当我把手串放在枕边,就如同回到红松林的怀抱里一般,有很多梦,但安宁。

文/朗读/摄影/云华

编辑/小晶工作室

背景音乐:SirColinDavis.JackBrymer_clarin

本文发表于《青岛日报》副刊(.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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