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质上是一个非常虚弱的故事,没有意义的闲话组成情节没有意义的情节变成闲话,可以看到实验结果非常失败,但较为珍贵的是实验本身。
??也许时至今日仍有人觉得逻辑学的完善对认识世界影响甚大,人类可以通过分析和思考掌握一切社会生存技巧,为什么?因为社会是人构成的?那么我要说:都是扯他妈的淡。证据就是,尽管跑路和跑步的区别从定义上看有许多不同,但你根本没法儿在上班或回家的一条路上分辨一个人是恰巧正在锻炼还是刚刚洗劫一家披萨店。尤其是当这条路位于布鲁克林的唐人街,而且方圆百米内刚好有一家越南炸鸡店或华人蔬果铺。而整件事的后果就是:你可能不小心捡到一把从天而降的勃朗宁M,或者被拿着它的人轰飞左脸。可能运用逻辑分析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没人可以,哪怕是爱因斯坦也不行。而且披萨是我的。
??杜风偷看了我的日记,吃了我的披萨,还很是讥讽地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跑路的“具体定义”。我没有理他。反正大家都要乱用词,大部分世界都是这样没意义瞎拼出来的。并且新染了紫色头发的“芦苇杆”来了,杜风把我的日记扔回橱柜——他比我还要尊重我的隐私。
??“芦苇杆”挤净置物架上属于他的最后一点牙膏,塞进嘴里,和口香糖一起嚼。他这回彻底辞职了,崭新的、不露腋毛的针织背心和搭在肩上的皮夹克加强说明这一点,他不会再回来了,也许外面还有一辆上牌照的哈雷等着他。
??百分百因为那头紫毛,或许理发店染发膏的价格深深刺痛过杜风,使他没有办法像其他同胞一样充满自信地挑染。他的窃笑因为缺损两颗重要的门牙而不断发出“嘶嘶”的动静,那几乎不能称作是窃笑。我觉得有点难堪,但好在“芦苇杆”瞧也没瞧他就出去了。
??现在整个后厨服务生就只有我们两个。杜风用一种极快速的、几乎不张嘴且吞字很严重的方式说话,以掩饰唇齿漏风的声音。我点点头表示同意。“芦苇杆”发财了无可争议,是傍上富婆还是杀人越货这点不知道,就算是富婆我们也没机会——凭他一口烂牙和我二十年不举。
??是。没什么好羞愧的。这实在算不上什么。
??杜风经常拿这事刺激我,他的话来讲就是伤口上撒盐,虽然我不觉得痛,另一方面是因为我爱他。当然我们都不是基佬。
??我爱他不奇怪,几乎可以说是注定的。第一次见面他光着脚在后厨一边抽烟一边炒鸡蛋,见到我马上拿围裙擦擦手,说这下好了可以专心抽烟了。
??再往后点我和他住在一起,他说这样安全些,人生如此寂寞,他又长得不错,宁可睡大街也不和毛子住一间,他们体格太壮,家伙也太大,一旦发生不测恐怕下半辈子都要漏屎,我就很好,足够矮也足够笨,推不倒也压不过他,当然后来他就知道我即便把他压死也没有什么再往下的行为能力,可谓人畜无害。一个月22美刀,除了脱落的墙皮和天花板的积水外什么都是东家的。电也是,由于我们不是基佬,夜里消磨时间只能点着蜡烛打牌,他回回都出老千,但我不怪他,赢钱以后我们去百十米外一家韩国人开的地下酒吧打台球喝劣质啤酒。他请客。回来以后我们的腰包又鼓了不少。杜风是个小偷,也是个酒鬼,但是偷的比他多的人照样受尊敬,说不好这些都是为什么。
??不过现在我们分居了,完全是因为他在后厨动手打人,让东家很没面子。被打的是“芦苇杆”来应聘之前的那一个,我们叫他“甘蔗条”,因为其面庞总是大泛紫光,据说吃肉过多的人便会这样。事情的起因是我突然开始说起自己不举的往事,百分百是看多了杜风门牙间那个黑洞洞的窟窿,我实在于心不忍:他的秘密都写在脸上,我的秘密却在裤裆里。对他来说不公平。
??让“甘蔗条”听见纯粹是偶然。他开始大肆宣扬则是个令人惋惜的误会。杜风完全没有必要为此大打出手,这一举动不仅违背了我想表现得“丝毫不在意此事”的初衷;还损毁了无数碗碟、半框西红柿、外加一台全自动微波炉,赔偿金清空了我们二人两个月的工资;最要命的是在那之后“芦苇杆”就来了。实在得不偿失。但就在杜风挥舞拳头,不可一世地冲上炉台一刹那,我的确幸福地爱上了他。
??我和杜风的故事就是这样。现在他趿拉着绒面开线的拖鞋带我穿过昏暗幽长的走廊,一直通向酒店大堂。蟑螂和它们的卵在我们脚下劈啪作响,也许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一路上杜风开始喋喋不休地叙述他天杀的计划。这一天终于开始了。
??大堂里很空旷——当然指的是没有人的意思,就空间而言很是狭小,柜台不合理地高到需要垫脚,大门距离电梯顶多只有五六步,皮革沙发扶手的角落里积满霉菌和灰尘,如果你特别恨某个人,不妨将他五花大绑塞进沙发垫里,整整一星期也不会有人发觉。至于电梯内的空间,如果是一家三口,孩子又稍微大了点,或者是情人们要玩三人行,恐怕要自行搭成三角形方能搭乘。餐厅里传来早餐时间食物烹饪过后的味道,在你亲眼目睹它的烹调过程和场所后,很难说究竟这种味道是好闻还是不好闻。
??等稍微走近一些我才发现并不是没有人。一个姑娘坐在柜台里看书,台面跟她的眉毛一般高,一边看一边哭,眼泪从她蓝绿色的眼珠里滚出来,却不是蓝绿色的。我问她卡捷琳娜你这是怎么了呀?她说真可怜。我说什么可怜。她说书上的人可怜。
??这种事她干的总是相当不错,旁的人谁也不知道她早上只吃了隔夜的干面包和一口凉水。
??而以上就是本间始建于年,中途无数次易主,顽强挺过流感,抢劫,金融危机,以及一年两次卫生局检查的布鲁克林华人街“杜鹃窝”三星级酒店,在星期一工作日早晨七点钟的一楼大堂内唯一保持清醒的三名员工。
??前台是卡捷琳娜,以前管收银的还有她的白种人男朋友,名字记不得了。工作卡上写杜风是厨子,但菜基本都是我来做,他唯一干的就是在炉灶旁边抽抽烟,修修打火器,好继续抽抽烟。我是做什么的则没有写,但我确实在做饭、清洗底面结黑痂的锅具、以及送三个街区以内华人菜市场的外卖。至于“芦苇杆”和他的前任们做什么就真的不知道了。他们的工作卡上什么也没写,本人也什么都不干,大部分时间泡在后厨厕所里和女房客的厕所里——我猜的不过马桶的确经常堵,只在我丢脸和月末发工资的时候出现。
??“杜鹃窝酒店”是杜风给翻译的,听起来像是他家开的,大概取窝字很是亲切,也很符合我们的生活状态。原本的名字是东家赶时髦的自定义单词,我不认识,并且相信美国人也不一定认识。后来发现杜鹃这厮专把蛋生在别鸟家里,还啄瞎人家眼睛,很不是什么好鸟。不知道杜风知不知道鸠占鹊巢的故事。
??“杜鹃窝”里来来往往的房客大致有这样几类:幽会情人的已婚女人,小费很少且看也不看你;幽会情人的已婚男人,小费基本没有;缩手缩脚刚看完夜场电影的大学生情侣,基本都是处男,老手不来星级酒店;基佬们,通常上了点年纪,小费阔绰,但你很别扭。除此之外其余特征较为不明显的独身散客就要特别注意,因为极有可能是毒品交易者,绑架犯,走私犯,准备谋杀隔壁房间出轨丈夫/妻子的待杀人犯。
??至于房间的老头,上述几种房客类型都不太符合,并且饮食清淡,作息健康,还不太会讲英文,除了舍得花钱住一个半月酒店外,很像我东北老家的爷爷,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会不会为他扇歪我鼻子的那个耳光感到抱歉。
??卡捷琳娜说经常能听见他中午在阳台上拉小提琴,琴技十分一般,但是至少可以肯定那个半人长的匣子里装的真的是小提琴,不是来复枪或者日本武士刀之类的东西,因此可以暂时从杀妻嫌疑人名单里排除。从下午到晚上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外面闲逛。
??杜风说他是个画家,我于是特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