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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

巫仕钰/文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早了些，秋天没有走远，蹒跚的身影还在村口，冬天却随着一场深秋的雨骤然而至，让村后树林里尚未红透的枫叶有些措手不及，在雨夜里暗然飘落，树叶与树枝的告别有些潦草，有些无奈。早起的我打开房门，却被一阵冷风挡回屋里，对冬天的突然造访有些始料未及，急忙添衣加裤。冬天来的有些急，有些突然，象久违的老朋友，不用预约，不用通知，说来就来，不经意撞开了记忆之门，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冬天。

我蜗居在闽西的重山峻岭里，生于斯长于斯，这里的冬天没有北方“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恢宏气势，但它的严寒却让人刻骨铭心，难以释怀。小时候的冬天来得早且严寒漫长，往往以下霜拉开序幕。那时，霜降一过就开始下霜，每天下午三四点钟就寒风习习，脸上火辣辣的，象猫的爪子在抓；到了晚上气温降至零度或零度以下，湿润的空气凝固成粉末状，停驻在草上树上屋顶上；早上起来一看，满山遍野白茫茫，浓雾罩住了半个村庄，冷风直往脖子里钻，脊梁骨冰凉冰凉，牙齿上下直打颤，走在路上霜芽子咯吱咯吱地响；但太阳一出，这白色的精灵很快就隐身于雾中，为第二天的故技重演养精蓄锐。这样的天气有时连续一个月，甚至两个月，按部就班，循环往复，好似有意考验人们的意志与耐力。

但冬天没有就此打住，往往降霜结束后就开始下冻雨下雪，把它的严寒劲儿悉数抖落出来，把南方的湿冷天气表现得淋漓尽致。我小时候住的是青瓦大围屋，每逢下冻雨，经一夜寒风的劲吹，屋檐下会结上晶莹剔透的冰凌，短的二三寸，长的近一尺，一排排，尖溜溜，似冬天送给围屋的辟邪剑，又象寒风给围屋系上的围脖，在旭阳的照射下五彩缤纷，与灰墙青瓦的围屋相映衬，煞是好看。这样的天气，大人们无法外出干活，男人在大厅里燃起火堆，围坐一圈天南地北地海聊；女人纷纷寻出御寒的宝物火笼，放入炭火一边烤脚一边纳鞋底或绣花；小孩也找借口不去上学，趁机在火堆里烤些红薯、芋子，惬意地分亨大人们秋收的快乐。

下冻雨常常是降雪的序曲，飞雪在人们熟睡的夜晚悄悄来临；早上起床发现院里院外、山上山下到处都是白色，村庄田野、山峦沟壑银装素裹；村中的百年老樟树也失去了绿色，象位银发智者伫立在雪地里沉思，屋后的翠竹被大雪压弯了腰，变成冰雕向冬天俯首称臣；不怕寒冷的小伙伴，或在雪地里欢笑跃雀，或在堆雪人打雪仗，或把水塘里的冰块取来当玩具，与冬天的冷艳之美构成山村绝妙的画卷。这时，身上的寒意渐消，被冬天舍我其谁的气魄所折服，对冬天敢让山河换新颜的强悍产生了敬畏和崇拜。

冬天也不尽是严寒和不适，也有许多让人期待和有趣的事。入冬，田野里的粮食颗粒归仓后，小伙伴们就制作由长七八寸、直径五六公分的竹筒及一尺许的小竹片和一段细绳组成的竹筒捕鼠器。每当晴天的傍晚，就背着捕鼠器，用稻谷或大米作诱饵，在田坎、山边寻找鼠路，凡遇鼠道或老鼠洞口，便放上捕鼠器，翌日清早收回。捕到老鼠将其去毛剖腹除肠肚，用水洗净凉干后用谷壳或米糠熏烤，待烤成酱黄色即成闽西八大之一的田鼠干。这美味可口营养丰富的田鼠干，既可送市场售卖，也可佐以冬笋、大蒜、生姜、水酒炒而待客，成为一道色香味俱佳的美食。若到农家能吃上田鼠干，你就是主人家的贵客，就着一壶滚烫的客家老酒，可以温暖一个冬天。

闽西是客家聚居地，客家人因战乱或灾荒从山西、陕西、河南等中原地区，扶老携幼、翻山越岭、辗转迁徙而来，经历战火和灾难的洗礼，再加上开拓荒蛮之地的磨砺，形成勤劳坚韧、崇文重礼、互帮互助、热情好客的特点。闽西的冬天是农闲季节，田里山上该收成的都已入库，婚嫁寿诞等喜庆之事集约登场，辛劳了快一年的人们半闲半干，遇上那家办酒席，亲戚朋友都来道贺，左邻右舍集聚帮忙，有的杀鸡宰鸭、炒菜蒸汤，有的砌炉灶、架案板，有的搬桌椅、洗碗筷，有的写对联、收贺礼，既忙碌又井然有序；待厅里厅外摆满八仙桌，十几二十碗菜肴备齐，就请主客入座，放鞭炮启动酒席，大人一边唠嗑一边劝酒，小孩边吃边玩屋里屋外穿梭，其乐融融，那热闹劲儿和幸福氛围把冬天烘托得美美的。

当然，小时候最让人期待的是过春节。过了腊月二十，年味渐浓，外出的人们陆续返乡，小村开始热闹起来。小孩从大人口中得知外出的父母或哥哥姐姐会回来过春节，就早早地在村口翘首以待，等到的就跑上去相拥欢叫，帮忙提东西，说笑着往家里赶。没等到的虽有些失落，但会流着鼻涕在寒风中坚守，直到期待的身影出现。这时，小村才正式进入过春节的氛围，大人忙于送灶王爷、杀年猪、祭神灵、拜先祖，小孩也忘了寒冷颠前跑后跟着大人一起忙碌，直至燃起守岁烛，拿到压岁钱才安然入睡，在睡梦中把吉祥的冬天带到来年。

在我的记忆中，小时侯的冬天虽然严寒，没有春天的浪漫，没有夏天的热烈，没有秋天的斑斓，但与近些年的暖冬相比，小时候的冬天才似乎是真实的，那时侯的冬季才叫三九严寒。好多年没下一场像样的大雪了，下霜天也少了许多，水塘里不见坚冰，挂在屋檐下的冰凌成为梦景，大雪飘飞的洒脱是一种回忆。我常想，小时候的冬天是否和我一样长大变老，已没有那铺天盖地的锐气，更多的是点到为止的平和，一年四季变得不再那么分明，没有冰雪的冬天索然无味，让人有几分惆怅几分念想。今年的冬天虽来得早些，但几次降温又几次升温，好似难以入冬，小雪已过大雪将至，日子向深冬走去，不知今冬的早晨能否看到漫天飞舞的雪花，一片一片地敲打我的窗棂，若有我会立即起床热上一壶老酒，炒上一碟田鼠干邀你共享。

巫仕钰/文摄影：红菇个别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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