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闵安琪（年1月14日－），华裔女作家。现居美国旧金山。代表作《红杜鹃》。她的作品中有很多经历奇特、性格鲜明的女性形象。闵安琪是一位经历相当奇特的华裔作家。她先在上海郊区的农场下乡，后被江青主持的上海电影界选为演员而突然走红，之后又在一夜之间变成下了台的“四人帮”的爪牙而被打入冷宫。闵安琪一九八四年来到美国芝加哥艺术学院学习，出于生活压力，她开始拼命学习英语，并在几年之后，以一部短篇小说获奖，之后她用了八年的时间写出她的成名作《红杜鹃》，一跃成为当年“纽约时报”评选出的畅销书，并先后在四十多个国家出版发行。
《红杜鹃》（RedAzalea）
一
我被毛主席的教育和他夫人江青同志的样板戏振奋了，成了小学里小红卫兵的头头。那是在伟大的“文化大革命”期间，那时的我通体都是鲜红的。我的父母——如同我家左邻右舍所形容的那样——像一副筷子：夫妻和睦。父亲是上海纺织学院里工业技术制图的教员，虽然他更加热爱天文学。母亲是上海一所中学的教师，她一切听从党的安排，这学期教语文，下学期教俄文。父母都坚定地信仰社会主义并追随毛主席，就像街坊里的其他人一样。家里四个兄弟姐妹，顺次都相差一岁，而我出生在年。我们家坐落在市区茂名南路边上一坐狭小的二层连栋楼房里。两家人家共分这座楼房。这座楼房是我祖父留下来的，他在我出生前不久旧得肺结核逝世了。
五岁那年我就成年了，这没什么奇怪的。一起玩耍的同龄人都是用一块布装着家里的弟弟或者妹妹背在自己身上。当弟弟妹妹们摆弄着自己的鼻屎的时候，我们“大人”则在玩着捉迷藏。父母整个白天都在单位，所以让我管好家里的事情，邻居里别的人家也是这样。
我称呼我的弟弟妹妹叫“孩子”，因为我下午必须从幼儿园或者托儿所一个个把他们接走，当然我自己也只是个上幼儿园的而已。我六岁那年，二妹盛华五岁，三妹珊瑚四岁，四弟天征三岁。父母给我们取名字是非常谨慎的。但是邻居们觉得我们家的孩子名字很奇怪，因为他们家的孩子基本都是“红卫”、“跃进”、“长征”、“红星”、“解放”、“新华”、“抗美”、“苏道”。。。。。我的父母却又他们自己的想法。一开始他们想给我取名林暄，意为山中升起的太阳。但是他们随后放弃了这个名字因为，毛主席才是唯一的太阳。经过更深一步思考后，他们还是叫我安琪，意为“平安的玉石”。这个发音也更接近“天使”angel的发音。父亲起弟弟的名字“天征”有两层意思：一个是因为我父亲喜欢天文学，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响应毛主席对于中国自己发展自主卫星的号召。
从我记事开始，我就认为我的父母干的是拯救世界的工作。每天傍晚，我都会带着弟弟妹妹回家，时不时会和路上欺负我们的小孩子们打架。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鼻子流血的事情对我而言那是家常便饭了，不过这些对我也没什么影响。虽然也害怕过马路，也害怕深不可见的弄堂，但是我学会了如何表面上看不出我的害怕，因为我要为弟弟妹妹们作出表率，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勇敢的表现。把弟弟妹妹们领到家里安顿好他们后，我就打开煤炉做饭了。把炉子的火打起来一向要花费很多时间，因为我不知道打起一堆煤和木头需要空气来助燃的道理。我一边把炉子填满，一边哼着毛主席语录。有一次，火一直打不起来，我烦死了，就出去玩了，心里想着反正烧不起来。直到另一个小孩过来告诉我我家窗户冒出了浓烟。这种事前前后后总共发生过三次。
我会尽量让弟弟妹妹天还没暗就睡下。他们的小脚丫会是不是踢踢棉被，在被子的破洞边又添上新的窟窿，被子很快成了抹布。安顿好他们睡觉以后，我会靠在窗边凝视，等着爸妈出现在着弄堂口。等着，看着，穹空一片深蓝，天空中最闪耀的金星升起来的时候，我就在窗边睡着了。
年，我十岁那年，我们搬家了。因为楼下的住户责怪我们。他们家总共11口，我们家只有六口人，怎么能让我们家有四间屋子，他们才一间？这事可不公平。他们冲上家门，在我家地毯上泼屎泼尿。那时候没有警察，警察局那是修正主义的机关，被造反派革了命，关门了。后来红卫兵抄了我们的家。那时候没人能帮我们。左邻右舍也只是看着不说话。
楼下的那家继续骚扰着我们，我们每天夜里辛辛苦苦把泼上来的屎尿弄干净。表面温和地咽下这些屈辱。后来，楼下的变得越发疯狂，他们威胁爸妈会在他们不在家的时候伤害我和弟弟妹妹们。他们妄称他们的二女儿有精神病史，因此不能保证她会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情。有次，这个二女儿真的还冲上二楼，拿着一把刚磨过的斧头对我们说，她会像砍西瓜一样把你们的脑袋砍成两瓣。还问我们要不要尝试一下啊？我说，你等着，我会告诉你我要不要试一试的。我马上带着弟弟妹妹逃到一间小屋子，四个人在里面挤了一整天不敢出去。
一天，妈妈走上楼的时候，二女儿突然跳到妈妈的肩上，我看着她们俩滚下楼梯，然后妈妈又被推搡，被压在楼梯上，又被剪刀猛戳。我害怕极了，我跑到向妈妈，鲜血从他的脸和手腕上的刀口子里蹿出。我那一刻只想大声哭出来，但是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二女儿这时走下楼去，用剪刀割了自己的腕。随后狂奔着冲向屋外的惊讶的人群，在空中挥舞着沾满红色的手臂，大喊着：“我是光荣的工人阶级！我被这个走资派打了！同志们！这是政治谋杀啊！”楼下她的父母闻声赶来，叫嚣着要血债血偿。。。。
作者：闵安琪
译者：扶荔
扶荔扫一扫下载订阅号助手，用手机发文章赞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