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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正被淡忘。

忆起故乡浠水关于这个节日的一些旧风俗老故事，是有此篇。

又是一年三月三，荠菜花，白鸡蛋，那时欢颜。

又是一年三月三，风为笔，雨为墨，难画桃源。

又是一年三月三，杜鹃啼，斜阳残，故影阑珊。

又是一年三月三，槐花香，泡桐艳，不见炊烟。

又是一年三月三，家山远，情长牵，不舍麦田。

浠水又是一年三月三

荠菜花白鸡蛋那时欢颜

又是一年三月三。我想念浠河边的那个小村庄，想念家后山的灌木丛，想念上学的那条蜿蜒小路，想念小路两旁青绿绿的麦苗，想念麦苗脚下窜出的荠菜花。

一朵，两朵，三五朵，怯生生的俏皮样。麦苗高，菜花低，高的俊逸，低的轻盈，疏落有致，在那早春的清新盎然里，各自美丽、相互依存。那是我记忆原乡里最有动感的一幅野趣共生图，经年历月，从未褪色。

荠菜花儿的美是那种毫不起眼的亲切和自然，一如这纷纭世界里的小小个人。每一朵的存在都是一次生命的绽放，花开无声，兀自精彩。

星星点点的白，一丛丛，一簇簇，高高低低散落着，随风摇曳，平平常常的青草香，天然样，淡淡的，植入你的味觉和心脾。一如生命中的老友，无论浪迹，总在身旁。那种默契和熟稔，伴随和相知，无论迁徙，怎样时空，总是亭亭玉立，鲜活于彼此生命里。

荠菜花儿的香还在于对白鸡蛋的浸润和熏染。一把荠菜花，三五颗红枣，几片嫩姜，十几个鸡蛋，明灿灿的炉火，煮起来。看赤橙黄绿白在清水里翻滚，翻腾，绿荠如巢，白花泛彩，圆滚滚的鸡蛋在孕育，在等待。

炉火转暗，明亮的彩色开始窃窃私语，齐齐沉淀，界限渐渐模糊，一分祥和，几缕清香。

吃食的美好永远藏在期待和想像里。阳春三月三，荠菜当灵丹。用荠菜花煮的白鸡蛋，细腻嫩滑，清香溢口。从满罐的氛氲里捞取一只青白色的鸡蛋，温热质朴的椭圆，不及晾干，用衣袖擦擦，握在手心里，滚一滚，满心满眼的欢喜。

用手帕包起来，塞进衣裳的荷包里，带到学校，然后等人齐了，小伙伴们凑到一块，拿出鸡蛋，比一比，亮一亮。聚餐一样的开心，无处挥洒的青春。在我成长的清寒岁月里，三月三，吃荠菜花煮鸡蛋，可防头疼，可以期许，可以满足；犹如岁月的站台，充满仪式感，记录时光，祛除晦暗。

浠水又是一年三月三

风为笔雨为墨难画桃源

又是一年三月三。我想念故家门前的那口大池塘；想念池塘边的青石板和热烈的捣衣声；想念大青石没在水下的那头里长满的厚厚苔藓，柔滑如丝，柔软若缎；想念苔藓里睃来睃去的小鱼儿，毫无心机的痴傻；

想念小鱼儿巡游盘旋的桃树根，树根苍老，一半水里一半岸上；枝桠遒劲，嫩叶其上，新绿清亮，水墨春光；想念桃树上的那些花儿，浅桃红，淡粉朱，一如诗经里美人嘴角晕开的笑，从羞涩到明丽，渐渐舒展；花蕊是故事，花瓣是传说。逃之夭夭，灼灼其华，其叶蓁蓁，其态燊燊。

桃花何其妩媚，桃枝满是精灵。故乡的传说里，三月三，鬼上山。阳春三月的人间，大约太美，是以惊动三界，天上仙乐飘飘，地下暗物汹涌。仙乐魅惑，暗物危险，而三月三的桃枝形虽木讷，气如利剑，能驱幽隐，长人精魂。

三月初三，折一两根桃枝，斜斜地插于门楣之上，或是交叉横穿撇进窗棂。木制的窗棂古雅质朴，合上同样质朴古雅的桃枝，和谐澄澈，能避污秽。

自然的世界里朴素的想法，农耕生活里的简单诉求。在我的记忆里，每每太阳落山，天色已暗，众魅纷纷，我和姐姐相伴牵着老水牛去池塘饮水。

这池塘，白天明净，一如慧眼睿智的长者；夜晚却幽深，不见底，不可测；沉默是它永恒的话语，如果阳光里的波纹是它偶尔的诗情，那么月色下的阴影才是它最本我的样子。

大自然，哪怕最熟悉的山水，都是一个个外在于我们的世界。除了敬畏，我们别无他途。而这桃树和桃枝，犹如天梯，又似牵引，对于少年时代的我们，更是凝神更是心定。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小小你我，又何尝不是那大青石下痴傻的小鱼儿，执着于此生，惶惑于他世。我们在时间的河流里东奔西突，或飘荡或沉浮，路越走越远，惊回头，常常发现自己早已偏离了方向。

而那三两支桃木，就如同旷野里的某种标记，时时警示着界限的存在。知者不应无畏，对生命有敬意，对他者有关爱，才是桃木的大义、梦里的桃源。

浠水又是一年三月三

杜鹃啼斜阳残故影阑珊

又是一年三月三。我想念年少读书的青葱岁月，想念薄雾蒙蒙清晨里的琅琅读书声，想念黑板上老师们一笔一划整整齐齐的粉笔字，想念自习课上那本数学书底下压着的武侠小说，想念放学铃声响起时同学们争先恐后跑向食堂的热烈，想念回家路上跟在拖拉机后面的你追我赶、奋力攀爬，想念望着拖拉机一骑绝尘、愈远愈小的影子时的捶手顿足、悻悻然，想念路两旁那漫山遍野的红杜鹃，和那一大片果树林。

阳春三月，杜鹃花开了，红艳艳的，高高低低的舞者，深深浅浅的脚印。如绯色的流云，又如旧戏文里走出的姗姗女子，粉面含春，眼角飞霞；墨绿的山间，翠色的灌木，颖长的杂草，是偌大的舞台；这女子时而碎步疾走，时而悄然回首，时而踌躇半刻，时而沉吟良久，一走一个停留，一个停留几处花开。花儿秀美，透着灵气；花儿隽逸，泛着野气；花儿亭亭，端庄娇羞；花儿散漫，自由阔达。

远看如轻柔的彩雾在山间流动，有时聚有时散，有时浓有时淡；近而观之，才见有时热烈有时哀伤，一如戏台上咿咿呀呀的歌声，有时高昂有时低沉。

高昂的是青春的热血，低沉的是热血的青春。那一大片的红杜鹃，吸引着年少的我们，驻足，奔跑，寻找。漫山遍野的撒欢，漫无边际的遐想。

想起杜鹃花蕊的沁甜芳香，想起野草莓的津甜软糯，想起野蔷薇杆儿的清甜爽脆，想起青青的小苹果，想起大大的梨红红的桃，想起身边的果树林，想起这果林里的旧故事。

想起长眠于斯的那个绿装少年，背剑负箧、长途跋涉而来，热血知青；稚嫩的手弃书卷、拿锄头，开荒垦地、造这果林；想起传说中果林里的那场打斗，总有人会倒下。生命的代价，热血的青春。

错乱的时空，尘封的历史。那些杜鹃花儿一样的美好少年们啊，是否也曾像我们一样在这原野里奔跑和寻找？是否也曾像我们一样对这山里的一花一草有着谜一样的热爱和深情？是否也像我们一样疯够了玩累了、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杜鹃哀鸣，山林静默。仗剑走天涯的人啊，如今可曾魂归故里？青衫湿，泪满襟。猛抬眼，斜阳默默，果木郁郁又葱葱。

浠水又是一年三月三

槐花香泡桐艳不见炊烟

又是一年三月三。我想念白墙黑瓦的旧时家园，想念窄窄的滴水檐高高的石门槛，想念院角的蔷薇花，想念门前的翠竹林，想念竹林旁的刺槐树，还有那棵大泡桐，想念树上的花儿们。槐花香，泡桐艳。

三月三时节，刺槐花开了。满树的清香，满院的甜味。树身高大，枝条繁茂，叶片碧绿。疏密之间，停满了清白色的小铃铛。

花瓣细小，花朵紧挨着，一串一串的悬挂，娟秀里藏着顽皮，如扇着翅膀的白蝴蝶排排队队地叠在了枝头；又如戏曲里的那些机灵活泼的小丫鬟，环拥在一起私语着书生小姐的情话。

高高低低，上上下下，一俯首一仰头，相互应和，互为风景。清风拂过，风铃一样摇摆起来，琴声飞扬，唱一首有香气有甜味的歌。

泡桐树也开花了。那是浪漫的淡紫，大而略薄的花瓣，艳丽却柔弱。开在枝头，一簇一簇，虽非绝色，也是美好模样。泡桐阔大的叶片，繁茂得有些盛气凌人，不经意间总会遮掩这如烟的紫色，忽略这般窈窕。

一夜风来，落花满地，飘入池塘，落在泥里。想起了旧时闺秀，小楼凭倚，眉头深蹙，情深难寄。又想起琼瑶亦舒笔下的那些女子，爱得忧伤，痛得寂寞。真是停在枝头也孤单，坠入凡间也凄婉。

又是一年三月三，槐花香如故，井沿上苔藓；一夜疾风过，花雨遮庭院，不见炊烟。

浠水又是一年三月三

家山远情长牵不舍麦田

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

西湖畔，断桥边，山在说，水在听，谁的江南？谁的家山？谁的梦已远？谁的情长牵？

长路仍迢迢，不舍昼夜，心向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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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方俊编审：郭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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